正文
发布:2023-09-23 16:18 字数:10197 作者:糖多多
“和雨,你给我听好,我张丽这辈子从来就没欠过你。”
这是我离家前我妈说的最后一句话。
几年后的一天夜晚,我收到了一个包裹。
漫不经心地打开后,包裹内竟安安静静的放着一条跟我尺码相同的红裙子。
旁边一张纸赫然几个大字:遗物,请收好。
1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城市像裹了一层深色,在霓虹灯的照射下,诡异又美丽。
自从那件事之后,算起来我已经有五年没回过家了。
思绪翻飞间,门铃不合时宜的响了。
“谁啊。”我朝着门喊。
一秒,两秒,三秒……无人回应。
我随手拿起扫帚,攥着手柄的手微微出了汗。从猫眼向外看,楼道里空无一人。
深呼吸了几次,我小心地打开了封着的门。
门口只放着一个寻常的快递包裹。寄件人那栏是空的。
收件人写着我的名字和雨。狐疑间,我将包裹拿进房内。
漫不经心地打开后,包裹内竟安安静静的放着一条跟我尺码相同的红裙子。
旁边一张纸赫然几个大字:遗物,请收好。
我把东西倏地甩开,一瞬间瘫坐在地上,脑子里不断想着最近看到的新闻。
独居女生深夜被尾随,随后被杀害抛尸荒野。
这时手机不断传来的消息让我毛骨悚然。
“和小姐,我今晚送给你的礼物,你还喜欢吗?”
“和雨,你不认识我没关系,我们啊,迟早会见面的。”
陌生号码在手机屏幕上尤为突兀。
敲门声再次响起,我不由地生气,“草,你他妈谁啊,大半夜别装神弄鬼的。”
声音渐渐消失,我再次凑近猫眼,楼道里的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眼前的黑洞深不见底。
我即刻间报了警。
“名字。”
“和雨”
“具体说说怎么回事。”
我虽紧张,但也尽力地配合警方调查,说明了当时的情况以及手机里那条诡异的短信。当晚,我在警局住下。
我只是个局外人,所以我看着身着警服的人在眼前匆忙行进,陷入自己的思绪。
我想,这时你在我身边多好。
2
“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我冷漠回绝,我一向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我家也不允许我优柔寡断。
我拖着笨重的行李箱亦步亦趋地走着,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给我吧。”
“我说你这人能不能不要多管闲事。”说着,我转头看向一旁的人。
“吕途?你怎么在这儿。”
吕途是我高中同学,一个不起眼只会学习的书呆子罢了。
“和雨,记性挺好,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我只留给他一个潇洒的后脑勺。说实话,我跟他没话讲。既然这么爱搬行李,那就搬吧。
沉默许久。是他先抛弃我的。
“你们女生的行李箱果然不同凡响啊。”
连找话题都是这么的无聊。“是,怎么,搬不动?”
“没有,好奇你怎么拿得动。”
“行李而已。”说着我嘲讽地看了看他。他的眼睛好像亮了亮,是在为我骄傲吗。
可他没注意,我的心几不可察地颤了颤。
他总是这样,摆出一副关心人的样子,一点都没变。
高中毕业后,我一直混迹在各种酒吧、ktv间。也惹上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但这也是我第一次正式的看到这个人,并且了解他。
“和雨,我们老大要找你谈恋爱,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一个混混趾高气昂地对着我说。
我不由得嗤笑,“精神小伙啊,还老大。”
“你,你你怎么说话呢。”
“你什么你,我怎么说话了?”我迈了一大步走到他跟前。竟然比我还矮,没劲。
许是我那时气势汹汹,给了他太多压迫感,这人竟然推了我一把。
“你再推一个试试。”本来就心情不好的我,他这么一推,直接在我雷点蹦迪。
正当他手再次举起时,我直接反手拧着他的手腕。顿时他开始哇哇乱叫。“真没劲。”
一旁的人看不下去,上前拉架的拉架,揍人的揍人,当然,毕竟他们人多,我被打了两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
“住手,我报警了!”混乱间,一道清冽的声音传来。
他就那样亮堂堂的站在我面前。把我跟那些人隔绝开来。
本来以为闹剧就这样结束,谁知道这个傻大个突然间脚一踹,把一个人蹬进了医院。
喜提警局套餐。
“年级第一还打架。”我哭笑不得。
“年级第二不也打?”他不以为意。
“为什么帮我。”
“英雄救美。”说的理直气壮。
我狐疑地点点头。
“和雨,和雨……”大老远就听到我妈那破锣嗓子在楼道里喊个不停。
“你个兔崽子,真是作孽。”一句句刀子般的话插进心里。“真是个赔钱的货。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
真是没想到,这个年代还有这种级别的脏话。吕途像是被眼前的人吓到了,甚至来不及叫一声阿姨。
他被点了穴似的傻站在那儿。
我妈走进门之后,厌恶地斜了我们俩一眼。“和雨,你真是要把你妈气死。”
随即又转身向警察陪笑。真虚伪,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那是你妈?”
“是。”虽然我不愿意承认,她也不愿意把我当女儿,但是法律事实无法变更。
“真好。”
“真好?吕途,你不是在开玩笑吧,这叫真好。”
结果他很真诚地点了点头。
“我没妈。”
冷不丁冒出的一句话,让我歪了的身子缓缓放正。
3
我妈生我弟的时候难产死了。他只说了这么简单的一句。语气里有无奈吧,我听出来了。
“走,给我回家,回去再收拾你。”
我妈不知道怎么跟警察说的,很快就同意我回家了。
“吕途呢?”
“连你自己都管不了,还有心思管别人呢。”她生拉硬拽把我拉出门外。
挣扎间我回头看了看吕途,他点头示意,给了我那晚最温暖的笑。
出门的时候,我看见一个跛脚的老汉焦急地朝门里走着,两步并作一步。
回家后,我被丢在客厅中间,像极了即将被凌迟的罪犯。
“给我滚回去。一天到晚竟给我惹事,能不能像你弟弟学学。就你这样的,以后嫁人了也会被人瞧不起。”
“和煦和煦,你一天到晚眼里只有你的好儿子。我这样是哪样啊,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这不是第一次我们因为和煦吵架。
这么说吧,我妈重男轻女,在她眼里,我就像是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即便我有好成绩,她还是告诉我,不要高兴地太早,能不能像你弟弟一样,稳稳当当。
而我犯一个错,就好像我是个罪人。能不能像和煦学学,看看他多听话。
和煦和煦,她的眼里只有和煦。
从我记事以来就是这样,所有的零食都要我分给他,所有的玩具只要他喜欢就毫不犹豫地递给他。
就连名字都是。
和煦,和雨,给乖儿子取着太阳当空照的名字,而我呢,和雨,一辈子都跟雨季在一起,一辈子都凄凉无望,不见天日。
每次都是争吵结尾,我甩门扬长而去。已经习惯了。
今天也是如此。只不过离开前我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缩在角落的和煦。他好像挺怕我的,但我无所谓。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出门后不久,我又再次见到了吕途。
“你怎么在这儿,没回家?”
“没,散散步,你呢。”
“不想回,没意思。”
“跟你妈吵架了?”
我没说话,默认了。我急忙跳过这个话题,转而问他。
“后来来的那个人是……”
“我爸。”言语间地疲惫挡也挡不住。“我妈难产那天,他还在工地,可惜下雨了,从高架台摔下来,骨折,落下病根,一直没好。”
“雨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嘟囔着。
“你很好。”说话间他伸出手,手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无名小花,黄灿灿的。
“和雨,想谈恋爱吗?”我不由得失笑。
“你这话题转的真快啊。”
“和雨,我认真的。跟我谈恋爱吧,我想拉着你往前走。”他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真诚。
眼睛亮亮的,像那朵小黄花似的。
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我们成年了。”
“好。”于是我一口应下,倒也不是因为多爱他,只不过想给我惨淡的人生多补一笔罢了。
可那天之后,他勤快的像个小老头儿,一日三餐,变着花样的做。他家不富裕,但是每次来见我,手里总带着一朵小花,有的时候是路边的野花,有的时候是照着网上教程自己做的花。
他带我回家,见了跛脚的叔叔。这是我从未享受过的在世界中心的感觉。
我慢慢的融入进去,就像我们原本就是一家人。
他带我去爬山,锻炼身体,带我逛超市,买一毛钱一个的仔仔棒,教我做饭,教我打球,教我明事理、辩是非。
我曾经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认为,我好像被拉出来了,我不是一个人了。
可好景不长,吕途突然消失,杳无音讯。
4
这于我而言没有改变什么,我依旧倔强的一日三餐守在吕途家,没说要找他。
叔叔也没问。
可能是太久了,叔叔沉声道,“姑娘,吕途不会回来了,别等了。”他的一番好意我懂,但我没办法就此放弃,他是有理由的,我始终这么安慰自己。
“叔叔,他会回来的。”
那个冬天给我捂手,把兜里仅剩的几块钱换做糖葫芦的吕途,那个每次见面总会送我花的吕途,那个说和雨会跟吕途一直在路上的人一定会回来。
叔叔不以为意,我们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咽下一顿又一顿没有吕途的饭。
再坚持了几个月后,叔叔说:“小雨呀,别等了,吕途不值得你这么做。”
我步步紧逼,盘问着势必要给我一个解释。
结果等来的答案就是,他竟然要跟别人结婚了。我其实压根就不相信这个理由,蹩脚的谎言怎么看都是漏洞百出。
可我没有别的理由去安慰自己。
那我算什么呢,算傻子,算疯子,还是算没人要的垃圾。我在心里质问自己。
难过在心里画圈圈,原本夏天的燥热在这一瞬间也渐渐消散。而我回了家还要面对冷眼和嘲讽。
“就说让你别去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一块儿,这下好了,人家一句话没有,不告而别,留你一个人。”
“你能不能别说了。”
我妈还是在一旁自顾自得埋怨他不告而别,埋怨我傻的可怜。
我妈说过很多扎心的话,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切切实实地扎进心里。
“姐姐,吕途哥哥会回来的。”和煦认真地讲,那神情像极了吕途。
“滚。”我没由来地生出厌恶。
自从没了吕途,我的生活又变成了一滩烂泥。每天回家忍受着我妈的谩骂以及她对我弟的夸奖,而我依旧被贬低地一无是处。
只不过有一点不一样就是,我总会去吕途家,看看叔叔。他也总是在我每一次去,给我安慰,给我继续下去的动力。
也总是做着我喜欢的饭菜,他说,把我当自家孩子。
他也总是乐呵呵地。即便吕途不在,这里的氛围至少让我踏实。
很久之后我才发觉我忽略了一件事,我从来没有见过吕途的弟弟。
“叔叔,我听吕途说,他还有个弟弟。”我小心谨慎地询问。
叔叔怔愣了一会儿,眼神暗淡下来,“小时候送人了,以我的能力,再加上我的老毛病,养不起这哥俩。”话罢,喝了一口闷酒。
可他至少爱他们。多好,养不起就不要,那我也该被扔。我心里这么想着。
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着。我还是一如既往的白天不着家,只有晚上回家,那个家于我而言,只是一个可以过夜的地方。
然而在两年之后,和煦突然跑来跟我说:“姐,我找到吕途哥了。”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我紧张局促甚至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甚至想好了怎么去恨他,怎么去打他,怎么在争吵间拥抱他,然后他再说一句,“对不起。”
我就可以给他台阶下,我们就可以和好如初。
我就又可以接着享受那份独属于我的爱,我的光。
但我没忘记叔叔说的话,“他不是跟别人结婚了吗。还找他做什么。他回不回来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别扭地跟和煦说。
但心里眼里是藏不住的期待。
“姐,吕途哥住院了,白血病,这段时间一直在化疗。”和煦气喘吁吁地说。
我甚至来不及问消息从哪来的。
我的世界里那座悬着的山轰然间崩塌。我疯狂地奔向医院。
可在真正跑到病房门前,我却怎么也打不开眼前的门。呼吸沉重,身体像是被灌了铅。我突然发觉,这个夏天真是尤为的冷。
当我下定决心要拧开时,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和雨?”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甚至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
“和雨”身后的人边说着边朝我靠近,一步,两步,三步,站定。
我没敢抬头看他,一转身我就一头扎进他怀里。本来我有无数的问题等着问,但那一刻,我的喉咙发不出半点声音。
但在我埋头沉浸在痛苦中的时候,吕途无奈地看向和煦。
5
“为什么骗我。”情绪稳定后,我怯懦地问他。我期待他说因为怕我难过,但我也害怕他这么说。
“生离总比死别强。”我这才缓缓看向他,瘦了很多,头发花白,沧桑地痕迹在他脸上尤为明显。
“你他妈混蛋。”我到底还是没忍住眼泪,我把这段时间里他不在时受的委屈尽数还给他。
他也尽数收着,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我得理不饶人,一遍遍地埋怨他。
我一遍一遍地求证、询问,他会不会再次不告而别。现在医疗这么发达,总会治好的不是吗。
“吕途,你如果再抛下我,你就死定了。”我剜了他一眼。
“和雨,谢谢你。”
他没说不会再抛下我,我们俩都心知肚明。
“钱的事,我会想办法,吕途,你好好养病,听医生的话好好化疗。我每天都会来看你。”
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和雨,不用担心,我还有钱。”
“哪有钱,你告诉我,你家的情况我又不是不知道。听我的,我有办法。”
我等不急他的拒绝,就转身离开。
“和雨和雨……”声音在后面叫着,我先一步关上了门,隔绝了我们。
我奋力地跑回家。按照我家的情况,拿这些钱不算什么的。
我第一次进了我妈的卧室,在衣柜夹层里找到了银行卡。赶忙跑向银行,取了两万块,即刻奔向医院。
这期间,手机响个不停,我知道是我妈,但我没接。
而吕途不知道从哪得来的消息,我一进门他就朝我发火,“和雨,你能不能不要自作多情,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我的钱甚至还没放进他手里。
“吕途,这个时候你能不能不要耍脾气。”我苦口婆心地劝着。
“和雨,你把我当什么了,我说不需要就是不需要,我他妈就算穷死也不会花你的一分钱。”
“说的好。”
6
我妈不知道什么时候进了门。“和雨,我是真没想到,你竟然学会了偷钱。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当白眼狼的。”
她的一字一句就像刀子剜在我的心上。可我没有办法,我倏地跪在地上,我妈的眼神有一瞬间的错愕。
“和雨。”病床上的吕途担心的叫着我的名字。“你别这样,阿姨,这是我的错,你别怪和雨。”
“妈,求你了,把这钱给他吧,我以后保证听话,真的,求你了。”
冰冷的地板咯的我膝盖生疼。“妈,这是救命的钱,求你了,这算我借你的好不好。”
“阿姨,别听和雨的,我不需要这笔钱,这是我的错。”
“吕途,你给我闭嘴。”我大声嘶吼着。
“和雨,你到底想干什么,人家根本不领你的情,别自作多情了。丢人。”随即又转向吕途,“这当然是你的错,要不是因为你,我女儿怎么会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
“张丽!你是我妈,我只求你这一件事,你都不能答应我吗。”
“和雨,你给我听好,我张丽这辈子从来就没欠过你。”她的冷漠无情我早该想到的。
随即头也不回的走了。
而我刚刚的所作所为,像极了一个跳梁小丑。
“和雨。”吕途下床,伸手将我拉起。“和雨,听话,别因为我加重你们母女间的矛盾。”
我把他的手从我胳膊上移开,他的手很冷,很冰。
“对不起,对不起。”明明可以帮你的。
他颤颤巍巍地摇着头。
自那天之后,我再没回过家,我也没脸回去。只有和煦时不时的来给我送钱。
我知道事情是他告诉我妈的,所以我一直对他没有好脸色。
“和煦,你不用在我这儿献殷勤,从此之后,我不会回家,你们才是一家人,你们一家人就好好过吧。”
他也总是闷着,一句话也不说。
隔天,他拿着一沓钞票过来,塞进我手里。
“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攒的。”
我没再多问,眼下当务之急是把钱送到吕途手里。
可我跑到医院,医生说他早就出院了。我又一次找不到他了。
医院大大小小的病房,我都找遍了。我甚至也去了他家,可吕途连家都搬了。
这次他没有留下任何我能找到的线索。
没有了跛脚的叔叔,没有了吕途,我什么都没了。
7
几年间,我一直在打听他的消息,我甚至离开了那个城市。可什么也没有找到。
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但是不论我走去哪儿,和煦都能找到我。我没有理过他,时间久了我就让他一直做我的暗卫。反正不见面,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只是我门前时不时地出现一朵小花,一串糖葫芦……
后来我成立了白血病救助慈善基金会,我想,他总会看到我的。我声名鹊起,他会为我骄傲吧。
在那期间,和煦给我打过电话,说我妈病了,让我回家看看。但是那又怎么样,我这个女儿,是她先不要的。
我只是往家里寄了两万。
在我离家后的每个月,我都会寄回家两万。没有她我也可以过的很好。
在从警察局离开后的那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电话。
“和小姐,你好,我是委托人的律师,姓王。你收到包裹了吗?”
“你的委托人是谁。”
“不好意思和小姐,这个无可奉告,他说你看到包裹就会明白。”说完,对方再次挂断。
我心里有了答案,但是我不愿意相信。我还是选择了去公安局。和煦不久后也到了。
“姐,你怎么了。”他看起来很焦急。拉着我的胳膊看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假装无意地拨开他的手。和煦挠了挠头,没说话。
“你跟踪我?”
“没有没有。”他矢口否认。“姐,你误会了,我只是…担心你。”
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温暖的话,我的心里有一瞬间有暖流经过。
“那你来这儿干什么。”我没有像以前一样,否认他的好。会不会是因为他跟吕途眉宇间有些相似呢。还是说我在贪恋这一瞬的温暖。
“姐,听说你受到骚扰了,我怕你出事。那天晚上我在你家门口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看起来不怀好意,我就把他赶走了。”
“那你怎么不进去。”
“姐,我怕你知道我老跟着你,你会讨厌我。”
他太真诚了,我没法反驳他。
“所以你也看到这个盒子了?”我把手机里拍下的照片给他看,他有一瞬间的错愕。
“没没…没,我去的时候,楼道停电了,我看不清地上的东西。”
所以后面来骚扰我的那个人被和煦赶走了。那先前的包裹是谁送的。
“姐,那盒子里是遗物,光有衣服,没钱啊。”
“他哪有什么钱。”我顺嘴说道,其实根据这些一桩桩一件件,我也早该知道了。
“有钱。”和煦肯定地说。说完后慌忙地捂住了嘴。
“他有没有钱你怎么知道。”我盯着眼前的这个人,直觉告诉我,他知道些什么。
他又伸出手挠了挠头,经过脖子时,他的玉坠掉了出来。
我认识,那是吕途的,他曾经说过,那是他妈妈唯一留下的东西。
我看着眼前的人,各种事情又在我脑海里重新打乱。
我伸出手,抚向玉坠,“这个……怎么在你这儿。”声音颤抖的不像话。
8
“姐,对不起。”
“道歉做什么。”
“姐,对不起,我不该瞒你这么久的。我就是吕途哥的弟弟,当年被爸妈捡回家,那时候你还小不怎么记事,所以顺其自然的认为我是亲生的。”
我安静地听他说话,他讲的事我大都不知道,我就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但我偶然间听到了爸妈说话,我渴望家庭,渴望爱,我不能接受我被家人抛弃,所以我顺其自然地享受他们对我的好,但是呢。”他说到这儿,深深地呼了口气。
“但是呢,也许因为我是领养的,他们总是对我宽容,没有寻常父母的有奖有惩,总是对我抱有几分愧疚和同情。但是姐,爸妈很爱你。真的,只是太过于严格罢了。你们之间有太多误会。”
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心情。恨意其实早就随着时间慢慢消退了。他们爱我,或许是吧,只是我感受到的只有无边无尽的痛苦。
“吕途呢。他在哪儿。”这是我唯一的依靠了。
“姐,吕途哥已经不在了。”许是知道我想问什么,和煦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说着。
“他走时很体面,是我为他操办的后事。没留什么遗憾。”
“没有遗憾?那我呢,我算什么,一次次不告而别,最后告诉我走的时候没有遗憾。”我的眼睛已经红的不成样子,但我在尽力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太过狼狈。
“姐,吕途哥走的时候,留下二十万,十万给了父亲,十万留给了你。”
“他,怎么会,怎么会有这么多钱。”我瞪大眼睛问。
“他后来就没再接受化疗了,他说,自己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没有必要再去浪费时间,浪费钱,所以他一天都在打工赚钱,再加上这些年的所有积蓄一共就那些了。”
所以他到最后还是想着我,不是吗。那为什么不回来看看我呢。
我早已泣不成声,当年两万的恨意渐渐浮了上来,要是那两万他接受了,会不会就不用死了啊。
“姐,你还记得每年冬天你门口的糖葫芦吗,那是吕途哥托我送给你的,还有夏天的小花,还有……红裙子。”
“别说了,别说了。”最后三个字淹没在我的一声声嘶吼中。
红裙子是他给我的承诺,是他要娶我的承诺。
可我现在却真真切切地被抛下了。换来一句他没有遗憾。
我手忙脚乱地拿着电话,想要打给律师,“他的东西得拿回来的,得拿回来。”嘴里一面念念有词。
9
几秒的时间间隔,原来也如此漫长。
“王律师,你是什么意思,非法克扣遗物,你是什么居心。”
电话一接通,我就质问他。
这天我听到了太多的消息,我来不及消化,脑子里一片混沌。
“和小姐,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王律师,亏你还是律师,那你就等着被起诉吧。”
电话那边还想说什么,但却被我匆忙地挂断电话,和煦在一旁看着我。眼睛像吕途那样深邃又温柔。
“你回去吧。我没事。”我还是将他推开。
“姐……”
“回去!”
“好,那你有事叫我。”他不舍地一步三回头。
我按照正常的流程向法院起诉他。
几天后,法院受理了我的这个案子,也许是那律师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吧。见到他的那天,他的眼神里看不出有多少的惊讶。
反倒是多了几分坦然。
流程正常进行着。具体结果还要一段时间才能知道。
隔天,我家门前。“你怎么找到这儿的。”
王律师扑通一声给我跪在那儿,卑微又可怜。脸上沟壑纵横,白发苍苍。与他四十多岁的年纪不符。
“遗物地址。”他沉声说。
我竟然把这事忘了。
“王律师,你不会不知道,假如私闯民宅,会犯什么罪吧,不要逼我把事情做的太难看。”
我极力保持镇静。
“和小姐,我真的没办法了,求你帮帮我。”他声泪俱下。
“我可帮不了你,你连一个死人的东西都拿,你的良心呢。”我扯着他的领子吼着。
“对不起对不起,求你帮帮我,帮帮我儿子。”
这一幕与许多年前的那一幕重合,那一年我也这么可怜吗?
我没办法那么绝情。“跟你儿子有什么关系?”于是我听他说完了他的故事。
“我只是一个没有名气的小律师,我儿子也是白血病患者,现在家里砸锅卖铁,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听说你是慈善组织的主席,我才出此下策。”
“所以呢,你就利用人性,利用善良?为什么不走正规渠道?”
“对不起,和小姐。”他声泪俱下,“只有这样才是最快的办法。”眼前的人老泪纵横,一遍遍说着自己的不容易。我不禁想,吕途的爸爸是不是也曾这样。
我到底还是心软了。之后我向法院撤诉,选择私了。
而王律师在不久之后把那十万还给了我,他说,只是想引我出面,没有真的想贪钱。一次又一次的对不起,一遍又一遍的感谢。
我把那十万原封不动的还给他,又利用慈善组织的力量,帮他的孩子筹集到了更多钱以及骨髓捐赠渠道。
我不是不怨恨他的手段卑劣,但是我没办法袖手旁观。孩子没什么错。
这就当我们夫妇做的善事吧。我这么想。在我心里,我早就已经嫁过他了。
10
和煦又来找我了,他说,回家看看吧。
这么久了,我早就不恨他们了吧。
姐,吕途哥曾经也是恨我的,我理解你们的心情。他恨我的出生让他没有了妈妈,你恨我,我也明白,你恨我拿走了本来就不属于自己的爱。我都理解的。
和煦曾经这么跟我说过。
但他还说,他是一个本身就不该来世上的人,他说他自己才是扫把星,走到哪儿,哪儿就会有灾难。是我的这个家给了他一点点的动力,也是吕途最后离世时留下的那一块玉佩给了他一点勇气。
我好久之后才渐渐发觉,无论我怎么骂他,怎么埋怨他,他总会叫我一声姐。
或许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己思想狭隘,把所有的人都想成饥不择食的坏蛋,给自己赋予受伤小白兔的人设。
“和煦,吕途爸爸呢。”
他低着头,一言不发,随后勉强撑起一个笑,“他啊,也离开了。”
“在吕途哥离世后不久。他就撒手人寰了。葬礼也是我给办的,一切从简,所以你才没有任何的消息。”
“和煦,带我去看看他们吧。”
我几乎是恳求。即便知道他无论如何都会答应我。
“好。”
和煦带我去了一个郊区墓园,这里干干净净,没有杂草。
原来你一直离我这么近。
叔叔跟吕途葬在一起,一家三口,现在整整齐齐。
那天我穿了他送我的红裙子,墓碑上的人笑眼盈盈,像当初他每次见我那样。
我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感慨世事无常。
眼前的人静静地听着。
照片里的他还是那么年轻,鲜亮,发着光。
一旁的叔叔也是,还是记忆里那个和蔼可亲的样子。
一旁的阿姨温婉如水,气质出众。
他们现在应当是幸福的。
我转头看了看和煦,他的眼里没有太大的起伏。或许他也曾埋怨过吧。但是还是选择原谅。死者为大。
“和煦,回家一趟吧。”
和煦转头间几不可察地擦了擦眼泪。应了一声好。
11
我其实永远无法原谅我妈当时的做法,我在想,万一呢,万一他就活了呢。
“回来啦。”我一进门就看到了眼前的女人。
凌乱着头发,瘦削的身体,耷拉的眼皮。
我轻轻应了一声嗯。
“小雨,对不起,你还恨妈妈吗?”
我说不出来恨,也说不出来不恨。我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她。
“小雨,我记得你以前说,给弟弟取名和煦,给你取名和雨,其实那个时候我跟你爸没多想,我们查了很久字典,它上面说雨是善良纯洁的意思。我们没想到你心里会有芥蒂。”
我摇了摇头。
“是想改就去改,改成你想要的名字。”
我还是摇了摇头,因为某人说,我很好。
我妈局促地站在中央,似乎等着我的原谅。她这些年会不会也没有好睡过一个好觉。
我看了看和煦,转头看向她。
“妈,吃饭吧。”
我们心照不宣,谁也没再提当年的事。
她一声声的哎着,不知道是不是处于愧疚。
然而好像吕途只在我心里扎了根。
我环顾着房间,还是跟当年一样,没什么变化。
只是摆满了他们三人的照片,我像是个局外人。
吃过饭后,我妈让我留着,可我没理由留着,充满道歉跟愧疚的家压抑的难受。
我拿工作忙搪塞回去。
恨吗?不恨了。但是没法原谅。
我踏出门的那一刻,前所未有的轻松。
12
在回家路上,我接到了警局的电话,他说给我手机发骚扰信息的找到了,是惯犯,不必担心。我在这边感谢着。
随后又接到了王律师的电话,他一遍遍地感谢,带着哭腔,他说他儿子已经配型成功,很快就要做手术了。
接着快进家门的时候,和煦发来消息,问我是否安全到家。
我说,回来了,很安全。
我又回到了那个只有我一个人的家了。
空旷,寂寥,孤独。
我索性没脱高跟鞋,踩着木制的地板,跳着属于我跟吕途的华尔兹。
红裙子在镜子的倒影里妩媚动人,黑色的高跟鞋在地板上哒哒哒的响着,像极了心跳。
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的泪,糊了妆。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所有人都得到了圆满,他们都有了自己的心理安慰,只有我,也只剩我。
我把压抑了许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倾泻出去,疯了般地嘶吼,大哭大笑。
“吕途,吕途!”
我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但是空荡的房间里没有任何的回应。
窗外的霓虹灯照常闪着,拨云诡谲。
但那一刻我被抛弃了,是真的被抛弃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世界空荡荡,百转千回,我才是他留给世界的唯一遗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