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黛瓦的宫殿层层叠叠，仿佛正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的万民。王宫沿路两旁都悬着珍贵的夜明珠，连御花园里的小路上都镶嵌着各色玛瑙。这就是用金银财宝堆砌出来的殿宇，是人人畏惧而又向往的宁王宫。

    御花园的一汪湖水中立着一座白玉雕的亭子，朦胧之间，就好像纷纷白雪笼盖在亭子上。

    “皇后娘娘，人找到了。”一个板着脸的嬷嬷屏退了其他太监宫娥说，她衣着虽是素色，但仔细看周边皆绣着金丝银线，可见宫里地位非同一般。

    皇后肃雪轻轻吹开茶叶，慢条斯理的问：“是找到了人，还是找到了尸体？”

    瞿嬷嬷顿了顿：“是尸体。”

    “呵，这么些年，这么多人，居然都杀不了一个毛头小子，真不知道是他命大，还是这些人过于蠢钝！”肃雪凤眸一敛，茶水应声落地，飞溅到瞿嬷嬷的裙摆上，但她依旧低头站在那里，没敢退一步。

    “这后宫是本宫的后宫，本宫要谁死，谁就一定要死！”肃雪站起来，优雅的理着自己一丝不苟的发髻，“我要你安排的人都安排好了吗？”

    瞿嬷嬷立刻应声：“都已安排妥当，一切皆会如娘娘所愿。”

    风过，长廊挂的风铃清脆作响。

    各路太监宫婢都垂着头，双手交握腹前，步履匆匆的赶往各个宫宇。

    “不要东张西望了，走快点！”

    公公尹春尖着嗓子招呼着，昭昭收回好奇打量的视线吐吐舌，赶紧跟上队伍。

    尹春见昭昭还算听话，哼了一声还算满意。

    昭昭小心翼翼的抬眼看他，见他面色稍霁，壮起胆子喊他：“尹公公，你可不可以让我去太子宫中做事啊？”

    尹春睨了她一眼：“你一个宫婢还能替主子们做决定？”跟着头一扭便走了。

    每个皇子公主身边都有无数侍奉的人，每两年还会再选新的宫婢侍候，她们就是为了过几日的择选而准备的新宫婢。

    旁边的女孩碰了碰昭昭：“你为什么想去太子那儿啊？”

    昭昭不明白了，伺候太子难道不是趋之若鹜的吗？可这些人看自己的眼神怎么像看傻子似的？

    女孩心好，看了眼尹春还没注意到这边，低声向昭昭解释：“这宫中有九个皇子，太子是先皇后所出，你想想一个没了母妃的太子能有多受宠？”

    宁长留……不受宠吗？

    这些年，昭昭专心躲在日昭山修炼，而日昭山和宁国隔着千山万水，昭昭怎么会知道宁长留的近况？

    “那眼下哪个皇子最受宠呢？”昭昭不甘心地问。

    “当然是当今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宁从安啦，他的母家手握兵权，皇上也要忌惮几分呢！”说着更是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着秘闻，“说不准这太子之位会给他当呢！”

    听到这话，昭昭没来由的生气，她兔子气的跺了跺脚，双手叉腰：“太子之位岂可儿戏？”脱口而出的话竟一时忘了控制音量，引得众人纷纷投来视线。

    尹春很快黑这张脸走到她们面前：“谁允许你们说闲话了？竟然还妄议天家长短，是不要命了吗？再被我发现下一次，看我不拔了你们的舌头！”

    还是女孩机灵，立刻道歉：“尹公公，我们不敢了。”昭昭也不好意思的低下了脑袋。

    “还不快走？”尹春埋怨着，“慢吞吞的，要走到什么时辰去？你们真是我带过最差的一届宫婢了。”

    队伍继续向前走着，身边的女孩见没人在意她们了，悄悄扯了扯昭昭袖子：“我叫桑瑜，你呢？”

    “我叫昭昭。”

    新入宫的宫婢睡藏珠阁，里面环境简单朴素，除了一张能睡十个人的大通铺，中间还摆着一个香炉，除此之外就没什么大件了。

    看着全都挤在一起的大通铺，不少人怨声载道：“这要怎么睡啊？”

    倒是桑瑜眼疾手快，抢了两个挨着的位置，还特意把靠墙的让给昭昭：“昭昭，快来！”

    昭昭小跑过去：“谢谢你呀，桑瑜。”

    “她们都说一进宫门深似海，以后咱要多互相照应了。”桑榆一边整理着铺位，一边说。

    昭昭性格本身就和善仗义，听了一拍胸脯：“没问题！”

    桑瑜是个自来熟，铺好床又开始搭讪另一边的姑娘，那姑娘叫方倩宝，是个文静性子，总是低着头，无论和谁多说两句话都会脸红，桑榆拉着她居然聊的热络。

    昭昭坐在她们一边，听着听着便出了神。

    “昭昭你说呢？昭昭？”桑瑜见昭昭不答话，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宁……我在想太子殿下，没了姬皇后，他这些日子过得不好吗？”昭昭问，“他吃得饱吗？穿得暖吗？”

    她作为一只兔子，只觉得这两样最重要了。

    所以那个时候送宁长留来宁国，她死乞白赖的和路过的精怪讨奶喝，把宁长留养的白白胖胖的，半分都没有委屈过他。

    “毕竟这里是宁王国，吃穿肯定不愁，但是能不能吃饱穿暖……”桑瑜压低了声音，“听我之前宫里当差的伯父说，太子殿下没有地位，性格又软弱，经常被太监宫婢苛待，从他身上赚便宜。”

    “那他不是还有个舅舅吗？”昭昭还记得当年那个骑马而来的皎皎少年郎，怎么会不保护宁长留呢？

    “你说的是姬小将军？”一旁的方倩宝问，昭昭不记得他的名字，胡乱点着头。

    方倩宝叹了口气：“姬小将军那就更惨了。”

    “什么？”昭昭还没问个仔细，就听见门被人重重的拍了两声，是尹春。

    “你们天天叽叽喳喳的，死了阎王一定都嫌吵，非得把你们舌头拔了不可！还不赶紧睡觉？”

    大家听了，立刻躺到床上，安安静静的闭上了眼，尹春这才替她们熄了灯走了。

    “哼，老乌龟，等我得了势，我就拔他舌头。”桑瑜小声的说着，被方倩宝拉了拉。

    “我说的不对吗？昭昭你觉得呢？”桑瑜侧头去看，昭昭鼻息安稳，已经睡熟了，“她这么快就睡着啦？”

    “许是累了吧。”方倩宝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声音细细柔柔的。

    桑瑜替昭昭掖了掖被角，转身和方倩宝说悄悄话去了。

    夜明星稀，整座宁王宫只能看见几队巡逻的人。

    这样一走，昭昭才发现皇宫竟然如此之大，她在无数相似的宫殿里绕来绕去，累的心焦。

    “这怎么比日昭山还大啊？”昭昭蹲在一颗夜明珠下休息，垂着走到酸疼的腿，委屈巴巴的自言自语，“算了，今日寻不到，我便明日来寻好了，左右他都在这王宫里，不怕我找不到！”

    打定了主意，昭昭正想回藏珠阁，突然听见一个慵懒的声音在转角的巷子里响起。

    “太子哥哥，这手上拿着的是什么啊？”

    一听太子两个字，昭昭生生的顿住了脚步。她挪着步子悄声走过去，趴到墙角偷偷探出去一个小脑袋。

    时隔十八年，昭昭终于再看见宁长留了。

    昭昭曾无数次幻想过宁长留长大成人的样子，也许因为日日山珍海味身材圆润，又或者常年学习骑马射箭而壮实健硕。

    可事实上，十八岁的宁长留不似幼时圆润，瘦削的像只剩一副骨头架子藏在略微不合身的锦衣里，显得有些羸弱。

    可那一双丹凤眼细长而又清亮，气质清冷而又秀美，尽管身上的衣服不够精美，但却和他的母亲一样散发着华贵的气质。

    这对的起她以前打家劫舍换来的奶吗！

    昭昭躲在墙背后气的牙痒痒，这么大的王宫，这么多的人居然还没她会养孩子。

    只听宁长留捂嘴咳了两声，轻声细语的回：“原来是五弟啊，我前些日子不小心感染风寒，刚刚去太医署取了药打算回去煎了喝。”

    “这种小事还要劳烦太子哥哥亲自做？也是，你千秋殿好像都没见过什么宫娥太监。”

    宁聿风嘲笑着，一脸桀骜不驯，比起宁长留，他显得娇贵多了，一身绛紫色华衣，用银线绣了祥云暗纹，在月光照耀下映着淡淡流光，昭昭往他身上瞥了一眼，那发簪上镶嵌的宝石一看就价值不菲，更遑论腰间一排配饰了。

    宁聿风见宁长留毫不抵抗，起了玩心，一把抢过宁长留手上的药：“让五弟看看太医署给太子哥哥开了什么药。”

    “五弟，不要这样。”

    没人理会宁长留的阻止，反而横出两个太监将他牢牢挡住。

    宁长留一急，拧着眉咳得更厉害了。

    昭昭不自觉捏紧了拳头，这偌大的王宫真没人把宁长留当一回事过，早知如此，不如把他带回自己的兔子窝！

    这边，宁聿风正得意的拆开仔细包裹好的药材包，一粒粒拣出里面的草药，然后嫌弃的扔到宁长留的脚边。

    “这都是什么破烂药材，居然拿给太子哥哥吃？”宁聿风嘴上这么说，可是却因为捉弄到了宁长留很是开心，眉梢嘴角都挂着喜悦。

    如果说宁从安极有可能取代宁长留，成为这宁王宫未来的主子，那么宁聿风便是这宫中地位第二高的皇子。

    一切全赖他有个富可敌国的母家，因此被养的肆意妄为，日日在这宫里横行霸道。

    宁长留看着这一切，知道自己没有能力与宁聿风抗衡，便放弃了挣扎，抿着唇不吭声，挂下的长睫把他眼里的不甘藏了个干净。

    “太子哥哥，明日我定去太医署帮你出这口气！”说着，宁聿风打了哈欠，“弟弟困了，就先回去啦！”

    他脸上写满了嘲笑，把剩下的药材随意一丢，就大摇大摆到想要离开。

    “混蛋！”昭昭躲在墙角暗骂着。

    宁聿风的肆意妄为和宁长留的习以为常，都明晃晃的告诉着昭昭，没有她在的日子，宁长留过的有多憋屈。

    她捏了个诀，就见地上的药材咕噜噜的滚到了宁聿风的脚下，他脚下一滑，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压着硬邦邦的药材，立马疼的弹了起来：“我的屁股！”

    “五殿下，你没事吧！”一边的太监宫婢吓得脸色惨白，齐刷刷的伸手扶他起来。

    宁聿风捂着屁股，疼的眼冒泪花：“还不快扶我去太医署？”

    “是！”

    一群人赶忙驾着宁聿风浩浩荡荡的走了，宁长留仍驻足在原地，等人走光了，他才缓缓蹲下身把宁聿风乱丢的药材一一捡起来。

    他一边捡一边咳嗽，速度着实有些慢。

    不远处的昭昭看着不忍心，从墙角走了出来，替他捡起滚远了的药材，递到宁长留跟前。

    “你是？”

    宁长留看着突然出现的昭昭很惊讶，昭昭像模像样的行了个礼：“奴婢是新入宫的宫婢，太子殿下可以唤我昭昭。”

    宁长留微微点头，接过昭昭手上的药材，一点都没有太子的架子：“谢谢。”

    风过，宁长留忍不住咳嗽，昭昭看着宁长留一咳就红的脸，有些心疼。自己毕竟答应了人家母亲要好好照顾他的，可是没想到却留他一个人在这王宫里被人欺负了十八年。

    这么想着，昭昭觉得自己有些愧疚于姬如雪。

    “太子殿下！”

    原本准备离开的宁长留听昭昭喊他，压住眼底的不耐，回过了身：“你还有事？”

    昭昭走到宁长留面前：“殿下，在我的家乡有个土方子能治咳嗽，就是用柳树顶最嫩的枝芽蘸了湖心水点唇。”

    “闻所未闻。”宁长留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法子能治咳嗽，他耐着性子继续演他软弱太子。

    昭昭冲他眨眨眼：“殿下试试不就知道了？”

    宁长留瞥了眼昭昭刚刚藏身的墙角，从一开始，他就能感受到有人躲在那里，没想到是个生面孔。

    他虽然摸不清昭昭想做什么，还是点下了头：“好。”他倒想看看一个新来的宫婢想对他耍什么花招。

    听到宁长留答允，昭昭立刻踮脚飞身而上，自从鬼帝作乱之后，人界卑弱，多的是修行习武，以求自保，所以这点小轻功倒不算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只是昭昭没看见，身后的宁长留偷偷拿出一把短刃，抽出刀鞘，藏在了宽大的袖子里。

    他默默看着昭昭双指一捻，柳枝端最嫩的枝芽就到手了，她回头开心的朝自己扬了扬。

    宁长留在下头假装好心，提醒她：“小心。”

    “知道了。”

    昭昭身形轻巧，乘风来到湖心，湖面在月色的照映下，波光粼粼很是漂亮。

    昭昭本就生的灵动，得了月光的偏爱，被笼盖了一层温柔的光，像是天仙下凡，不知道为什么心兀自漏了一拍，宁长流立刻撇开了视线，默默握紧了刀把。

    只见昭昭用枝芽点了湖心水后很快就回到了岸上：“太子殿下，我把东西取回来了。”

    昭昭抬手，湖心水落在宁长留殷红的薄唇上，月光在水珠上流转，面前的男人生的这么一副好样貌，这样一看，倒显的魅惑了。

    昭昭专注的借着蘸水点唇将灵力输到宁长留的身上，相信他的咳嗽很快就会痊愈了。

    “为什么帮我？”

    听出了宁长留话语中的质疑，昭昭意识到宁长留并不相信自己，也是，这深宫中，信任就是一把刀，随时都会杀人。

    昭昭想明白这些，倒也不怪宁长留，随即笑着说：“当然是有求于太子殿下了！”

    “求我？” 宁长留有些疑惑，他虽然贵为太子，但实际并没有什么地位，就算自己的弟弟们也都不曾把他放在眼里，他不解的问昭昭，“我能帮你什么呢？”

    “太子殿下知道三日后各宫要挑选宫婢吧？”

    宁长留颔首：“知道。”挑选宫婢他也是要出席的。

    就见昭昭苦着一张脸：“如果没被选中，就要去苦室做最低贱的苦工。我知道我自己没什么本领，性子又跳脱，恐怕不会有皇子公主看中我，但我真的不想去做苦工！”

    虽然这是昭昭临时想出来的借口，但也是事实，她一只兔子，最大的本领就是挖洞，哪会别的？

    没有男女大防的兔子精昭昭自然的拽着宁长留的袖子轻摇着，撒娇：“如果太子殿下明日真的不再咳嗽了，可不可以选我去你的千秋殿？”

    宁长留的眼里仍有几分猜忌，可是面前的昭昭眼神却太过坦荡。

    他低头看着昭昭牵着自己衣袖的手，向来没有宫婢敢这样，也没有宫婢会愿意和他这样亲近。

    “你刚刚应该都看到了，我的千秋殿并不比苦室的日子好过。”

    “可是太子殿下是好人啊。”昭昭搬出日昭山活了千年的榕树爷爷的话，“和好人在一起就不会有苦日子。”

    “好人？”

    “是啊！”

    终于，宁长留松口了，也不再紧握短刀：“好吧。”

    既然猜不透她，放在身边盯着也好。如果她不听话，那他也不会心软。

    昭昭不知道，如果宁长留有的选，他宁愿去苦室和砍柴浣衣相伴，总比坐在太子这个位置上如坐针毡，日日提心吊胆的好。

    他想当好人，却也是一柄磨了十八年的剑刃。

    听到宁长留答应自己，昭昭开心极了：“多谢太子殿下！”

    又是一阵风过，宁长留好像真的不想咳嗽了。

    与此同时，在宁王宫的一个偏远角落，一个被栅栏围起来的小院中，一棵大树下，一人半百老人居然腾在半空中打坐，周身还散发着幽幽红光。

    他突然抬手，在指尖掐算了几下，突然抬眸：“都入局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