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27年秋，玉门关内，一行年轻男子骑着马匆匆而过，惹得边陲小镇不少人的频频驻足。

    “公子，再行半日咱们就到了，要不要在此处歇一歇？”一男子紧随在一匹通身油亮的骏马之后，对着骏马身上的主人说道。

    “不必，我们这群人太过打眼，为免节外生枝，还是先出关再做打算。”骏马的主人也是个年轻人，准确来说是个翩翩少年。他跟身后其他人一样一身黑色劲装，束起的袖口里露出骨节分明的手指。粗粝的手掌布满茧子，指甲很短，掌也不宽，但看起来饱经风霜。不同的是少年身上还有件玄色披风，隐隐遮住了后腰上的十字弩。少年说完收起地图，看了眼身后洋洋洒洒的一支队伍，转身挥了挥手示意众人跟上。

    到了关外，茫茫戈壁一望无际，不见一缕炊烟。身后亮起零星的灯火渐行渐远，慢慢已模糊得恍若不见，少年才勒住了缰绳，抬手示意众人停下。

    一行人下了马，方觉奔波已久，人和马都已疲累不堪，便纷纷拿出补给来吃喝喂马。

    “长安，你去看看，大家的水和粮食够不够。”少年席地而坐，对身边的人说道。

    “是，公子！”原来方才跟在公子身后就是长安。他看起来比那少年还长几岁，可在少年面前却总是毕恭毕敬，抱拳行礼十分工整，连眼神里都是满满的忠诚。话说回来，这一行人里面，又有哪一个不是这样呢？

    长安领命，在队伍中开始巡查。明日就要进入戈壁腹部，公子此时命他检查粮草，也是情理之中。

    “公子，补给充足，万事俱备，您尽可放心！”半盏茶后，长安回到少年身边半跪着回话，低眼却瞧见了少年的左脚鞋子小指处已经磨烂了，正想出声提醒，却见少年从后腰抽出十字弩对准自己的方向。还来不及开口，少年一把按住长安的头，弩箭擦着他的耳侧“唰”地一声飞了出去。

    “小心！”少年开口间，弩箭已落地，众人条件反射般躲开，等回头看清才发现，原来是一条花蛇被弩箭钉住。那蛇似是正打算沿着长安的右腿往上爬，可还有两尺不到，就被少年发现了。

    长安一身冷汗，他平生最怕蛇了，何况这是毒蛇，万一被它咬一口，说不定这条命今日就交代在这了。

    “多谢公子！多谢公子救命之恩！”长安直起身，又郑重地抱拳向少年行礼，额上的冷汗都未干。

    “小事一桩。”少年挥挥手示意他起身，随即又对后面的人说道:“你们谁不怕蛇的快弄起来扔远一些，这蛇有毒。”

    “是，公子！”众人抱拳低头，三三两两把那蛇围起来准备处理，长安便拉着少年往远走了几步。

    “公子的鞋破了，若您不嫌弃，先把属下的鞋穿上吧。”长安指了指少年的左脚说道。

    少年低头，看了下快要露出袜子的地方，兀自笑了笑摇了摇头:“不必，你的鞋我穿未必合适，就这样吧。”

    “属下知道公子不是娇气的人，可总不能这样去接应辰王殿下吧。”长安苦口婆心，只希望少年能接受自己的好意。

    “对了，行动就在今夜，一切部署不变。到时候若有变数，万事以辰王殿下的性命为要，切记不可恋战，只要离了这大漠，我们就安全了。”少年再次强调着，生怕出一点意外。

    “可公子的性命同样重要，若有变数，我带三个人殿后，公子带着辰王只管往前跑。”长安目光坚定，拍着胸脯做了保证。

    少年不语，只是笑笑摇了摇头，拍着长安的肩膀说了句:“找个地方生火，子时行动。”

    “是！”长安俯身行了个军礼，便转身去找大部队了。

    大漠上的黄昏很美，日落的时候晚霞灿烂，映得人脸明艳无比。少年痴痴看着，一时不刻挪不开眼睛。

    一炷香后，众人歇得差不多了，就继续前行，至一个陡峭的山坡前才停下。长安拿出地图又看了看，拧着眉来到少年身边。

    “公子，这山坡比地图上还陡峭，而且四周没路了，马儿怕是绕不过去。”

    “那就就地休息，点火，到夜里咱们徒步翻过去。”少年果敢坚毅，几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是！”长安领命，下了马跟身后的人一吩咐，便依着山脚点燃了篝火。

    “公子，这西北偏远，且薛将军在此处驻扎，陛下为何偏偏要让咱们舍近求远来接应辰王，会不会是……”一个胖胖的年轻人凑过来，对正在啃干粮的少年问道，可话还没说完，就被少年大声呵斥道:“住口！不得枉自揣测圣意！”

    “公子息怒！公子息怒！”胖青年闻声跪地，一边连连磕头一边连声告饶。

    “谁挑来的？”少年抬眸，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如临大敌般地低头，顿感冷气环绕，连呼吸都快冻住了。

    胖青年看长安跟公子都能有说有笑，这才斗胆过去说话，没想到竟这般……唉！只怪自己看公子年轻，免不了有些轻视了。

    “秉公子，这是，是，是吴军医家的次子，这次出来也是想着要带个懂医药的人以防万一。公子见谅，回去我自领20军棍请罚。”长安赶过来，跪在前面面前大气不敢出，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乱瞟。

    “起来吧。回去也不必军法，就去吴军医那磨上三个月的药草，连带着军医家的二公子，老老实实地待着，别出现在大帐，听懂了吗？”少年抬头，映着火光的眼眸发出咄咄逼人的光彩，看得人只觉得像被小刀刮得生疼。

    “是！公子！”长安领命，转身看着胖青年的脸上满是愤恨。谁愿意去磨药材？又无聊又乏味，而且还得打起精神，要是弄错一味药或者半钱重量，那是要被吴军医拿去试药的，说不定要上吐下泻半个月呢。

    入夜，凛冽的寒风袭过，吹得零星的火苗四处飘散开来，一不小心就会点着谁的衣角。

    少年十分警醒，披风也被换成了带毛领的大氅，撑着额头四处打量，为已经在打盹的其他人增添岗哨。

    “公子也歇一会儿吧，我们轮流换岗，不会有事的。”长安本捉刀而立，看到少年并未合眼，才俯身下来对少年小声耳语道。

    “我没事，此番行动特殊，都打起十二分精神才是上策。”少年的目光四处游走，并未看长安一眼。

    长安借着月光直视着少年，发现夜晚里的公子竟平添了几分柔和，眉眼虽锋利线条却流畅。皮肤由于长期征战有些粗糙，可整个人又有几分阴柔之美。长安曾听闻，京中前朝盛行龙阳之好，到本朝虽有所收敛可还是不少，那些达官贵人甚至在府里豢养一些男子作为男宠，酒会宴席还拿出来赏玩。不知公子这样的，既有英武之姿，又不乏阴柔之美，这般的面貌气质，怕是……不对！这是亵渎！长安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两下，怎么能把公子跟那些庸俗粗鄙的事物相提并论？公子出身高贵，万人敬仰，是要名垂千古的！

    “是！属下明白！”长安匆匆行礼转身，跟其他三人一样待在属于自己的地方继续站岗。

    另一边，岭南大军主账，樊军师已经踱步了好多个来回，似是要把大帐有几块砖都数清了。

    “哎呀，我说军师，你就别在转了，我头都被你转晕了！”说话的是左翼军统领郭子清，他是个十足的粗人，兵书没看过一本，可仗却打得很不错。

    “郭统领，将军走的时候都没通知你？”樊军师这才停下，手里的扇子都快指到郭子清的脸上了。

    “没有啊，我要是知道我肯定随将军一起去了。”郭子清摊手，也是一脸的无奈。

    “那咱们等于没有一个人知道将军的下落？”樊军师看着一屋子的苦瓜脸，平日里自命不凡的一个个此时都没了主意。

    岭南大将军在自己的军营里失踪了，连带着军营里的几个人也跟着失踪，没有任何人知道去向，这是什么情况？

    “将军府也没人知道吗？”右翼统领向问天开口，众人这才看着他一脸嫌弃。

    “消息是从将军府传过来的，他们还问着我们呢！”郭子清双手一抱，眼睛都不带斜视地说道。

    向问天正欲反驳，他跟郭子清说话不太对付都是常事，可门外的侍卫一路狂奔进来，也不管众人在议事，直接跪在了军师面前:“报！将军府来人，说有东西要亲自交给军师，现在大帐外等候通传。”

    局面瞬间打破，众人都松了眉头。军师冷声唤人进来，结果来人却是将军的丫鬟小玉。

    “樊军师，这是将军留下的锦囊，奴婢不知道是给谁的，只看见上面有慕家军的徽章，想来是军中的物件就送过来了。”小玉向众人行礼，接着拿出怀中的锦囊双手奉上。樊军师接过来打开，众人见状齐齐跪倒。

    “虎符？！”樊军师只觉得这物件似有千斤重，拿着的手指顿时都被压得生疼。

    “小玉，将军可有留话？”樊军师看过了，锦囊里除了这个再没有其他。

    “不曾。七日前将军说身体不适要闭关，奴婢以为将军旧伤复发要静养，就不敢去打扰，他还说已向营中告了假，有事也莫要烦他，一切听军师的安排。今日我去书房敲门，才发现里面空了，案几上只有这个锦囊，还有张字条，就写了“此去勿挂”这几个字。”小玉说完，大帐里的人脸色是变了又变。照这么说将军是蓄谋已久，且已经安排好了后路。可到底是什么事，非要这么偷偷摸摸去做呢？

    “军师，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啊？”郭子清上前，指着那千斤重的虎符问道。

    “还能什么意思，就是说他要是有个什么事，这虎符交由我来传承下去。”樊军师神情凝重，大概也掂量出了这里面的意思。

    “军师！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向问天抬眼，一字一句地说道。

    “老夫自然希望将军平安。可虎符都交了，将军此去肯定凶险，他又不愿意让人知道，咱们只能为他祝祷，盼他平安早日归来，”樊军师明白，拿着这个虎符，就等于拿着慕家军的兵权。将军把它留下，自然就是想好了后路，若他有什么事，虎符交到弟弟慕安禾手里就是了。可慕安禾还小，自然是他这个军师带领大家从旁辅佐，这是对他这个军师的信任和依赖。樊牧之心中感激，可对慕徵的去向更加担忧。

    “小玉，这件事除了你，将军府可还有人知道？”向问天反应过来，赶紧走到小玉面前问道。

    “没有，我拿到东西就收起来了，字条等我拿起来字就消失，所以将军府除了我再没有知道了。”小玉还疑惑，到底是什么原理，笔墨写下的字瞬间就没了。

    “那就请你在军营多待些时日，直至将军归来。”向问天抓着小玉的手腕，说话间就要拉着她押下去。

    “向统领！且慢！”樊军师高声制止，向问天才止步转身，手上的力气却丝毫没松。小玉感觉手腕被他扣得快要断掉，只好用力去掰，却怎么也掰不开。

    “小玉是将军的贴身丫鬟，咱们还是要以礼相待。你此番做派，将军回来定是要责怪你的。”樊军师双手放在背后，一脸的不愉快。

    众人这才想到，先前有传闻说小玉以后是要嫁给将军的，说不定能做个侧夫人，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不必说。

    “是，末将失礼了。”向问天松开手，浅浅向小玉行了个礼。小玉低眉俯身，也做了个福回过去，此事才算揭开不提。

    在场其他人不清楚可小玉很清楚，她不可能嫁给将军，一辈子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