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至暗
发布:2023-12-14 12:50 字数:3509 作者:洛溪
公安局,校园,两个听上去不会有任何交集的地方。
时光倒流一小时,晚上十点,东岸市。
冷冽的风一下接一下拍击在窗户上,透亮的玻璃在铝合金窗框的支撑下巍然不动,仿佛在和呼啸的狂风宣战。教室在几盏吊灯的点亮下恍如白昼。
此时距离晚自习结束还有最后的十五分钟,年过四十的班主任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讲台上,用威严的目光扫视着下面的一切,将每个学生的动作尽收眼底。尽管如此,教室里还是不时传出些许动静,坐在后排的几位同学已经忍不住开始收拾起了书包,而班主任仿佛没看到一样,只是继续用她严厉的眼神,犹如两道射出的激光笔,一遍遍扫描全班学生。
东岸一中是东岸市教学成绩遥遥领先的重点中学,这里向来保持着晚自习的传统,特别是高三年级,工作日晚上十点才结束的晚自习一直是雷打不动的铁律,毕竟这是东岸市唯一一所可能出现清北苗子的学校。
然而即使是全市最好的高中,也不乏家长塞钱或者托关系进来的学生,东岸市是东江省内最偏僻的一座小城,有些钱或关系的人,在一定范围内还是可以搞些特权的。
为了稳住这些对读书毫无兴趣的公子小姐们,校领导专门把他们集中安排在每个年段各文理科班的最后一个班级,由一位任教多年的资深教师挑起大梁,担任班主任,其目的就是镇住那些“关系户”,防止他们掀翻屋顶。
高三十五班就是本届高三理科班中,用来安置“关系户“们的班级,担任班主任的是校内以严厉著称的刘艳老师。她理着一头齐耳短发,黑色边框的近视镜下面,不怒自威的眼神似乎有一种将所有喧嚣镇压的魔力。说也奇怪,这些”关系户“们只要刘艳在场,也是不敢在班上兴风作浪的,至于背后搞些什么小动作,刘艳也自然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十点整的铃声终于准时响起,刘艳的脸色也有些缓和下来,那是一种结束一天工作的松弛,在她的脸上,是永远看不到笑容的。
班上的学生们开始整理书包,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大家都想抢先一步回到宿舍,或是回到家中。而后排的那几位同学更是一秒都不想在教室里多待,在铃声响起的一瞬间,直接拎起书包从后门冲了出去。
在教室右前方靠墙的位置,班级的扫帚和畚斗东倒西歪地靠在墙上,挂在窗边的收纳盒里,叠整齐的抹布和粉笔擦无声见证者上百个拼搏的日夜,这都得归功于班长杨启健的收拾,才有了勉强能入眼的卫生角。
粉笔擦和抹布还能保持原样,至于那些扫帚和畚斗,无论杨启健将它们摆放得怎样整齐,总能被班上几位同学当作或是腾云驾雾,或是大闹天宫的工具。
高三十五班虽然有不少“关系户”,但也不乏自己考进东岸一中,无奈成绩在年段落后的一批学子们。高考的重担压在它们肩头,他们每次考后都得面对不尽如人意的排名,或是流泪,或是叹气,日复一日地想要冲破这无尽轮回的渴望。
座位离卫生角最近的是一位扎着低马尾辫的女生。铃声响起后五分钟,她才缓缓坐直,身下是经过一晚上却没写出几道题的数学作业。她从抽屉里掏出一个灰色的书包,摆弄着上面的补丁和线头,准备将桌上的提纲放进包里。
“啪嗒”一声,女生的铅笔盒被碰掉在地上,她刚抬起头,一个拳头就重重地落在她的眼睛上,女生连忙用右手捂住眼睛,就在那一瞬间,另一只手一把抢走了女孩拿在左手的提纲。
“看你笨的跟猪一样,一晚上能写出点啥?”熟悉的声音传进女孩的耳朵。
“楠哥你看她,就写了那么几个字,还考啥大学,我看去当小姐卖了现实。”紧接着响起的,是另一个熟悉的声音。
“就她这样的,看着我都想吐,倒贴都没人肯睡她。”领头的男生甩了甩拿在手里的卷子,娴熟地将几张卷子撕成了两半。
“不要撕我的作业——”女生突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伸出右手试图抢回卷子,却立马被身边的一位男生狠狠一推,重新跌坐在椅子上,脊梁骨重重撞在椅背上。
还没等女孩反应过来,身边的男生一把揪住她的马尾辫,用力向后一扯,女生被迫仰起头,面前的男生毫不犹豫地将撕开的两叠卷子叠在一起,又撕成两半,再叠在一起,再撕成两半,冲着女生的脸甩出握在手中的纸片。
纸片落到女生的脸上,又顺着女生的脸颊和脖颈滑落到地上,其中一张纸片上清晰地写着女生的名字:林燕飞。
“你好大的胆子,谁让你这么跟我们楠哥说话,你说这东西是不是胆儿肥了?高峰,让我们替楠哥好好教训教训她!”
抓着林燕飞马尾辫的男生名叫刘俊,他更加用力地扯了两下林燕飞的马尾辫,让林燕飞的头更高地抬起,她的脸几乎正对着天花板,两行眼泪顺着眼角流出,流进女孩的头发里。刘俊紧握着林燕飞的马尾辫,对着面前一位名叫高峰的男生说道。
显然,高峰旁边另一位被称作“楠哥”的男生才是他们的领头,也是这届高三年段最让老师们头疼的一位“关系户”。他叫朱楠,是全年段出了名的小霸王,自小懂些拳脚功夫,便在年段到处惹是生非,一个眼神都能成为他一拳头挥向身边同学的理由,也不知道刘艳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他不在课堂上闹腾的。
“他上课时能乖乖坐着,我就谢天谢地了。”这是刘艳对朱楠的评价。
朱楠没有理会刘俊和高峰,只是向前迈出一步,踩在林燕飞散落一地的文具上,扬起手,“啪“的一声,对着林燕飞的脸给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五个手指印清晰地出现在林燕飞瘦削的脸庞上,林燕飞的脸偏向一侧,却因为头发被扯住没能摆动过大的幅度,又一道泪痕从她的眼角滑落。
朱楠侧过身,对着刘俊挥了挥手,将左手的胳膊肘搭在高峰的肩膀上,开始向门口的方向走去。刘俊松开林燕飞的马尾辫,嫌弃地将手在林燕飞的衣服上擦了两下,跟上高峰和朱楠的脚步。
“郑守坤,你走不走?“刘俊一边走一边回过头,对刚才站在朱楠身后,一位带着眼镜,高挑清瘦男生说道。
戴眼镜的男生由于了一下,答应道:“嗯,来了。“便小跑着来到刘俊旁边,一脚将林燕飞散落在地上的文具踢到了更远的地方。
林燕飞从卫生角拿起一把扫帚和一个畚斗,开始清理座位周围被撕碎的提纲。
刚才的事情几乎每天都在发生,她破旧的书包里,几乎已经没有一张完整的提纲,和一个完好的文具了。
虽然是踩着录取线,但她也是正经考进东岸一中的学生,高一时她要面对的,不过是难度突然加大的学习任务,和怎么努力永远落在年段末尾的排名,以及那个令她每天都不想踏入的家——她家就住在学校后边的小巷子里,没有住宿的必要,再说那两位她叫了多年爸妈的人是不可能给她交住宿费的。
高二年她被分到了十五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就成了以朱楠为首的一伙人欺负的对象,他们把她当成练拳的沙包,把她的衣服和课桌当成涂鸦的画板,她的书本、作业和文具更是一言不合就被任意处置,再加上家中不能给她添上新的文具,林燕飞每天都要担心,自己是否还有一支能写字的笔。
她尝试过提出抗议,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的欺压和辱骂,她尝试过求助,班主任的那句“为什么他们不欺负别人就欺负你,你怎么不反省一下你的问题?“成了她心中无法驱散的阴霾。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个问题林燕飞思考了快两年,现在距离高考只剩下最后的两个半月了。
林燕飞感觉肩膀突然被谁撞了一下,身体不自觉地向另一侧倾倒,两个身影停在了她的身边。
“哎呀,我可不是故意的,谁让你要挡在路中间啊。”靠林燕飞较近的那位女生用故意抬高八度的声音问道,造作地拍了拍刚才撞到林燕飞的手臂,“真是的,把我的衣服都搞脏了。“
“就是,看看你都撞到我们肖瑶姐了。“另一位女生紧接着对林燕飞丢下一句责怪。
叫肖瑶的女生摆弄了一下披散在脑后,大波浪般的长发,挽起身边另一位绑着高马尾女生的手,说道:“别理她,芊芊我们回去,记得把数学作业给我抄哦。”说完还不忘丢给林燕飞一个轻蔑的白眼。
“好的,肖瑶姐,回去就给你。”绑着高马尾的女生叫陈芊芊,她紧靠着肖瑶,两人挽着胳膊走出了教室。
看着肖瑶和陈芊芊离去的身影,林燕飞环顾了一下教室,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位同学在收拾书包,以及四五位或是扫地,或是排桌椅,或是擦玻璃的值日生在忙碌着,杨启健正扯着嗓子指挥他们。
林燕飞离开座位,弯着腰在地上搜索着,想要寻找被郑守坤踢散的文具。她显露着青筋的左手紧紧攥着几根刚捡起来的笔。
“喏,这些是你的吧?”林燕飞回过头,杨启健把几支笔和一把尺子放到了林燕飞的桌上,“你清点一下,还少什么东西,我再帮你找找。“
“啊,谢谢你。”林燕飞愣了一下,简单地向杨启健道谢,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杨启健却已经离开了她的座位,继续去组织值日生们打扫了。
林燕飞整理了一下桌上的文具,把铅笔盒和几本旧书放进包里,抓起已经断了一条带子的书包,低头小跑出教室,她的余光停留在杨启健检查班级卫生的身影上。
越来越多的教室灯光熄灭了,仅剩下一两间依然亮着灯的教室点缀在高三的教学楼上,宛如东岸市没有被工业侵染的天幕,抬起头就能看见几颗若隐若现的星星,静谧的校园和深邃的夜空一起,叙写着青春平淡却动人的故事。
校园渐渐进入了梦乡。但让林燕飞做梦都想不到的是,守护她的人即将出现在她的生命中,而她也即将迎来人生最大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