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玥微连忙躬身：“奴婢不敢。”

    吕青雪扬起下巴，神情高傲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瞥过她的脸时目光一避，活像看到了地沟的老鼠般鄙夷。

    无奈这周遭一时半会儿的又寻不到第二个的奴婢，吕青雪嫌弃却又万般无奈地冲她招了招手：“你到我身后来，给本小姐捏捏肩。”

    “是。”

    沈玥微只好依言上前，屏声敛息地为她捶背捏肩。

    不多时，只见竹林深处一个老仆匆匆忙忙地跑来：“哎呦，吕小姐，您怎的跑这儿来了，叫老奴好找！”

    吕小姐？

    沈玥微眼眸微垂，视线在身前这个簪花摇曳的背影上停顿了下。

    王府今年新取的侧妃也是姓吕，莫非是什么亲戚不成？

    “嬷嬷……”吕青雪一看见自己从小陪伴的奶娘，语气陡然轻软。

    “那秦婆子当真可恶，我不过是让冰儿偷偷帮我抄了几遍，她便狗仗人势地要告到安亲王妃那儿去。您看栖月这手抄书抄的……”

    吕青雪抬起手臂，娇滴滴地诉苦道，“抬起来都费劲。”

    甄嬷嬷疼惜地拍了拍吕青雪的手，苦口婆心地劝着。

    “早就听闻了安亲王妃不是个好对付的茬，大小姐嫁到这王府来已是受苦，你又何必偏偏看上了那大公子，他那做王妃的娘……唉，小姐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找罪受嘛。”

    “可是大公子风度翩翩，仪表堂堂。”吕青雪欲语还休地撇过脸，“栖月实在是——”

    “啊！”

    吕青雪忽然一声惨叫，捂住珠钗招展的发髻凶神恶煞地向背后望去。

    沈玥微摔在地上，讶然地抬起头，手心里还攥着一绺乌发。

    正是方才不小心从吕青雪头上扯下的。

    “贱婢！”吕青雪本就在气头上，冲过来扬手就要往沈玥微脸上扇。

    手扬在半空猝然一顿，细腕被一只手死死擒住。

    吕青雪吃痛，拧着眉头抬眸，心道这丑婢好大的胆，竟敢以下犯上！

    谁知对方却比她更委屈似的，“哇”得一声痛哭出来：“小姐……奴婢的确罪该万死，但方才您说着说着忽然偏头，奴婢没反应过来，被您发髻上的珠花怼了眼……”

    “你——”吕青雪一时语塞，眼看自己的雪白皓腕在那丑婢手中越攥越紧，她疼得咬住朱唇，大声斥道，“那你还不快松开！”

    “是是是。”沈玥微连忙松手，又赶在对方追究之前佯装慌乱地低头请罪道，“奴、奴奴奴婢是个粗人，不知下手的力气，若是弄疼了小姐，还请您大发慈悲，饶了奴婢！”

    吕青雪胸口堵着火，只见眼前的丑婢一边磕头一边抹着眼泪，哭声嘹亮震天，在幽静的竹林中尤为引人注意。

    她后知后觉对方方才一番揽罪，抢了她的说辞，弄得她忽的不知该如何应付。

    “小姐，这婢子不懂事，打发了便是。”

    甄嬷嬷凑到吕青雪耳边，低声叮嘱道，“小姐眼下是王府的客，前几日的事情还未消停，可莫要再把眼前的动静闹大……免得府中的人看见了，背地里讨论小姐苛责下人。”

    “我可是三品都护的嫡小姐，哪个贱种敢说我闲话！”吕青雪娇蛮地怪嗔了句，转念一想甄嬷嬷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她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丑婢，实在是不想再被那张脸充斥了眼眸。

    思索片刻，终是大发慈悲地摆了摆手：“罢了，让她滚远点。”

    沈玥微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不消一刻，便离开了她们的视野。

    回到院中，只见张嬷嬷守在院门旁，见她来了，神色不耐烦地训斥道：“让你打个水就消磨了两个时辰，是不是到哪儿偷闲躲懒去了！”

    话音刚落，又把怀中的一碗药塞到沈玥微手中：“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伺候二公子喝药！”

    沈玥微心底一片骂声。

    她堂堂天才毒师，如今沦落到给人揉肩捶背又喂药，真是暴殄天物！

    可真到步入屋中，望见榻上的那具俊逸容貌时，心中的不快又转瞬消弥了。

    比起在一个聒噪的活人身旁，伺候一个养眼的死人，显然要轻松得多。

    沈玥微坐到榻边，将长眠不醒的二公子微扶起身。

    男人身量纤长，久居病榻却不显羸弱。

    阖眸之时，浓黑的羽睫在眼底投下一片淡淡的阴翳。

    再其下，则是高挺的鼻梁，以及色泽浅淡的唇。

    沈玥微一手绕过他的颈，稳住他的肩，一手持起汤勺，给他喂药。

    无奈男人病得厉害，浑身冰凉。

    药也是喂一半吐一半，都从他的唇角溢了出来。

    沈玥微匆忙拿帕子去擦，恍然间回忆起府中的传闻，兀自摇了摇头。

    这二公子，看似真的熬不过这个冬了。

    这时，一道人影走进屋中，沈玥微以为是张嬷嬷来催促，顾不上抬眼地道：“马上就好。”

    入耳的却是一道男声：“美人。”

    沈玥微心弦一颤，猛地抬眼。

    一个穿着粗布衣，贼眉鼠眼的男人站在桌旁，正垂涎地盯着她，脸上带着讨好。

    沈玥微猝然看向桌案上的铜镜。

    光滑的镜面照出她那张烂疮横生的脸。

    烂脸丸并未失效，这人为何这般叫她？

    “美人，我知道你现在这张脸都是假象。”

    沈玥微闻言又是一惊，她究竟是在何处露了破绽？

    莫非……此人认识原主？

    沈玥微在脑中迅速抽调这具身体的记忆，却没有发现有关眼前之人的信息。

    此人到底是谁？

    沈玥微的视线紧紧攫住他，冷言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别装了，美人。”

    那人“嘿嘿”笑了两声，脸上的皮肉都叠在一处，“早上你把大公子手下的钱老五抛进井里的事我都看见了，现在小爷我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暗处一个壮硕的身影箭步冲来，将沈玥微抵在榻旁。

    粗糙的手指摸上她的两颊，半是威胁半是引诱地道：“若不想小爷把你杀人的事儿抖出去，就给爷换回那张脸，陪小爷快活快活。说不定小爷一高兴，还会给你些好处。”

    “哦？是么？”

    沈玥微扬起唇，仿佛被他的话打动了，目光潋滟地在那壮汉脸上游弋，语气放得娇软，“给你身子可以，不过条件咱们要先说好。”

    她那副欲情故纵的神态，瞬间挑拨起男子心底的征服欲。

    他可是见过她真容的人。

    所以这个活口不能留！

    “条件？”男子的眼神愈加迷离，浓重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沈玥微的耳后。

    他伸出手，灵活迅速地绕到她的腰间，去扯她的底裙系带，“金银细软，良田美玉，美人想要什么，爷都会给你……”

    “可、可是二公子还在这里……”

    沈玥微出声提醒，推着梁贵川的胸膛，欲语还休。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衣袖下，她指尖正在悄无声息地慢慢撬开迷药的瓶盖。

    “就那个死人？”男子咧嘴笑开，肆无忌惮地嘲讽道，“全府上下谁人不知他早就是个废人了！就是小爷今天把你办了，他还能气活不成？！”

    话音刚落，瓶盖无声落地，沈玥微眸底闪过凛人的寒意。

    她扬起衣袖，就是现在——

    然而还未等她动手，下一刻，男子浑身一僵，震惊和悲凉凝在他瞪大的双眼中。

    紧接着，他如一座轰然倒塌的战旗，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

    “——轰！”

    他重重地摔向地面，激起一阵扬尘，细屑如游萤一般在破碎朦胧的光影里弥散。

    一柄剑从他胸口拔出，殷红的血珠溅在墙壁上，红得耀眼。

    沈玥微猝然回头，看向身后。

    床榻之上，男人一双狭长的凤目冷寂而清冽，似寒潭照鹤影。

    正意味深长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