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双剑
发布:2024-09-22 13:41 字数:4106 作者:丘如景
呜哩呜哩——
红蓝警灯在钢与铁的森林里闪烁着呼啸而过,摩天大厦如巨人般地俯视人间。
楼与楼之间,银灰色悬浮电轨车在城市上空的轨道中滑行,像捕猎的蟒蛇在丛林中巡游。
秩序的冰冷、机械的永恒。
巨幅电子屏幕被镶嵌在高楼上,一则又一则广告不断变换,看得人眼花缭乱。
一眼望不到头的港湾中,停着数以千计的巨轮,街道上的清洁工也早被有着灰色外壳的机器人取代。
霓虹灯璀璨夺目,三维投影且三百六十度旋转的虚拟物象随处可见,行人则步履匆忙视若无睹地从其中穿过。
虚像的繁华,实质的疲惫。
这就是2132年初冬的日本横滨。
同时,也是二十二世纪发达地区的缩影。
相比于城市中心地带的繁华,远离核心的港湾区关中街就破败了不少。
此地像是被人按下暂停键——时光仍停留在上个世纪中叶。
没有霓虹灯,更没有色彩斑斓的电子广告牌,能为行人提供稳定光源的只有高矮不一的居民楼和街道两边亮着灯的廉价便利店。
由于冬李的阴冷,太阳能路灯的光线只能虚弱地龟缩在墙角,久未修缮的路面凹凸不平能给人带来意料之外的“惊喜”。
……
“叮咚”
检测到有人来,便利店玻璃门无声向两侧滑开,由寒潮带来的冷风扑面而来,让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欢迎光临,请问——小满姐姐你回来啦!”
担任收银员角色的是个十七八岁的矮个子长发圆脸姑娘,她看见来客眼睛都亮了,匆匆从柜台后绕出。
席萌刚踏入店门,还没捡回被风刮跑的脑子,只觉腰上一沉。她下意识地扣住对方的肩关节,又被熟悉的嗓音唤回理智,及时收手。
“月月,好久不见。”
晚上十二点整,连购物的高峰期的余波也归于平静,久别重逢的故人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叙旧。
“小满姐姐,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啦?”
渡边月好一会儿,才将恩人又回来了的兴奋咽回去,开始细细打量对方:
她比更瘦了些,却并不憔悴,眉眼也依旧美得锋芒毕露,那张脸如水墨画中的朱红丹青一般,直入人心;缀在他人眼中时又是一团永恒的活火、不可向迩。过肩长发不烫不染随便一扎,质地颇佳的深色厚风衣,围巾,长裤,高帮短靴,搭配得当,看起来干练又不失时尚感。与她们初逢时别无二致。
天真的小姑娘,在得出对方过得不错的结论后才松了口气,大大咧咧地坐在来客对面,笑着聊起近日的趣事。
对方也许还未从工作的疲惫中缓过神,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咖啡,袅袅升起的白雾恰好遮掩了她因为此话而平直的嘴角。
棕色的漩涡散发着浓郁的香气和充沛的热气,能抚慰上班族的疲倦,却不能抚平她内心对于接下来所要所做所为的反胃——
她手上的血,怕是洗不干净了,哪怕之后能平安的归了家也不行。
而她无处也无法向旁人,尤其是这样纤尘不染的小孩,倾吐自己内心如将被积雪压塌已摇摇欲折的枝丫般的惶恐。
她只能像往常那样搪塞她:“我路过,顺便就过来坐坐。”
所幸,单纯的少女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变化,得到答案后不疑有它,高高兴兴地拉着人在不大的店里四处转悠。
席萌本是想来确认一下,自己在十年前,顺手从极道组织混战里捞出来的小孩近况就走。
她和她的同伴还被那老东西安排了任务。
当年的事对于她而言不足一提,之后她又因为任务在此地转悠,顺便时不时过来看望祖孙俩,照顾一下店里的生意。
何足挂齿。
可兴高采烈的当事人虽然不是这么想的。
她颇感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对于常年游走在无阳光庇佑的角落的人们而言,亲近意味着制衡,交心则与把柄共存。
这也是为何她当年不曾告诉渡边月,自己真实姓名的原因——
当年,她是向双眼哭得肿如核桃般、惊魂末定的稚童这样介绍自己的:
“母亲说我出生在瓷国传统节气中的小满那日,不如,你就喊我小满姐姐吧。”
转眼间,惊惶失措的垂髫幼儿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这怎叫让人克制着,不去回忆往昔呢?
……
这一切,都在下一位客人进店前戛然而止了。
她心里千呼万盼的同伴就站在门口,为不打扰两人叙旧似的并不进店。
眉眼俊朗的青年面无表情地冲着聊天的两人抬手示意,随后自顾自地翻看电子设备。
而她几乎是连走带跑地出店,如释重负地冲着店员挥手告别。
留下独自看店的少女在目送两道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纤长影子,匆匆消失在拐角后,继续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翻开厚厚的教材,为明天的考试而开始临时抱佛脚。
谁让她在分班时一时想不开选了历史呢?
为什么这短短一百多年可以发生这么多足以载入史册的大事啊!
渡边月烦躁地捂脸尖叫,却又想到楼上早早歇下的爷爷,只好闷头看书。
……
二十一世纪前叶,历时近一世纪之久的“破茧计划”宣告成功。大部分人类接受了安全可靠的基因手术。
这项规模空前的试验源于二十世纪未科学家们通过对人类基因网的研究,他们发现基因HzS8-Xa控制着人类的寿命长短,而敲掉该基因人类寿命可延长至三百岁,但人类在敲除该基因后无法生育后代。
二十世纪下半叶由美、英、日等国牵头,致力于解开这一遗传学上的难题。由于此项基因工程涉及伦理,屡屡受阻。可惜道德最后还是为人类自古以来对长生的渴望让了步。
人们在少数派的质疑声中如愿以偿地拥有了近两个世纪的时光,并且世代绵延。
而拒绝接受手术的守日派顽固分子,被紧跟时代大部队戏称为旧人类。分歧就此埋下。
…….
二十一世纪五十年代,人类彻底迈入人工智能时代。
然而,人们很快就尝到了无限制发展人工智能的苦果。
新生的机械开始大批量取代蓝领工人和下层白领,从经济学的角度来看这无可厚非。而“汽车的出现没有让马车夫找不到新工作”只是以往的经验,这次并非如此:
大批工人陆续失业,并在肓目乐观人士的自欺欺人和政府的后知后觉中,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加之阴魂不散的守旧派在暗处煽动…于是,重重矛盾被激发,社会迎来了声势浩大的人祸。
在前期还只是刻意为之的浑水摸鱼,频繁的小规模边境冲突,可由于个别政府的不当处理,稳定的局面无可避免地开始分崩离析了:
高层被暗杀,帮派内斗,各为己利,手段层出不穷,多年共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各为其主自相残杀;无辜平民的家园被轰炸成废墟,不得不四处流落漂泊,客死异乡;商人投机,小人林立…局部地区甚至一度出现核爆炸,全球的文明差点迎来灭顶之灾。
“所幸,也有不少国家积极应对同舟共济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
“而饶是如此,我们还是经历了长达数十年的灰色时代(灰世代)…”
少女打着哈欠强撑着眼睑,可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住,一头栽倒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
夜深人静,巡查大队在忙碌了半夜后仍然不敢放松下来。
他们按照规定警戒着安保工作,可惜依旧日阻挡不了各路牛鬼蛇神的夜行。
——就比如说他们听闻近日山口组直系成员,心血来潮,前来此地祭拜生母。
这不年不节的,来干嘛。
巡查员林一边在心里默默吐槽本地的mafia,一边忍不住在朔风中打了个喷嚏,并对实况一无所知——
由于灰世代,政府自故不暇,极道组就此趁机迅速膨胀,等到政府处理完烂滩子,一转头…差点没两眼一黑。
双方在几次你来我往的试探后,都心照不宣地决定暂时按兵不动。这也形成了现在这种安稳到诡异的局面。
而被警方念叨的几位,则一路顺风的如期到达了目的地。
说来也是奇葩,日本目的往往是建在城市里的,甚至与普通民居挤成一片,居民出门就能和老祖宗喝茶。
好在坟墓中心往往有庙宇,风水上的问题…倒也不会太大。
……
山口志原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并没有大张旗鼓,他此次前来,身旁只带了两人,又相当低调地绕开了当地势力。
横滨一到冬天,活泼可爱的小鸟就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帮老乌鸦,尤其爱在瘆人的地方集合,不时发出“嘎嘎”声。
这还不算完…西北风穿过密集的林荫路,被两边的树挤得鬼哭狼嚎,于是这两路“神乐仙音”汇聚,效果翻倍,仿佛恐怖片的片头曲。
令两名在枪林弹雨里穿梭多年的保镖都不由背后发凉。
……
其中一位实在是受不了这鬼片似的氛围,便没话找话地与更为年长也更沉稳些的同伴闲谈起近况来。
“听说最近我们和浅仓组谈崩了,少爷他只身前去,不会有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几百米的路。”
虽说,山口组在最近的十几年里正走着下坡路,但瘦死的骆驼好岂也比马大呢。
同伴懒懒地点了支电子烟,接对方的话头聊了下去:
“不过,浅仓司收养的那几个孩子倒是挺有意思的,尤其是最小的那两个。”他说到这儿顿了顿,在同伴无声的催促中吐了个烟圈:
“你知道‘基地’吗?”
“基地不就是一个设在缅南的‘学校’吗?专门用来养职业杀手的地方,这跟那俩…”
“不,你的意思是这两位是幸存者?”
最先开口说话的那位心里一惊——
那是个神秘的组织,几乎没有人知道它的准确位置,创始人又是谁,道上的人几乎都知道它。
它可能算是个学校,而且是专门培养杀手的学校,每四到六年为一届,可能只有五六名毕业生甚至没有。
当然留下来的毕业生也可以叫做——
幸存者
这些幸存者不说能寿终正寝,就是想要活过盛年都很困难,但是他们的命一定是由上百人仍至上千人的命换来的。
“所以基地就是浅仓那老子创立的?我去,玩的这么大!”
不怪经历过腥风血雨的执事惊诧——与政府对于极道组之间的“小打小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同,这种规模的学校和它的毕业生,是绝对不会被世间所容忍的。
……
年长者却不见不怪地耸了耸肩膀:
“我也是在喝酒的时候听人说的,谁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这俩后来又是怎么成了那位的养子的呢?难道是因为能力特别出众吗?”
年长的同伴一对上自己的搭档那泛着清澈的愚蠢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拳头,但又看在对方年龄的份上,继续耐着性子和人解释:“他们和我们不一样。我们好岂还会顾忌传统,非必要不会对着同族下手,就算有那也只是“除籍”而已。而他们…”
他嗤笑一声,更不欲多言:
“他们那一行,有个绝活,能把人大卸八块,就像传说中的庖丁解牛又像是古时候的凌迟,只需要把小刀就成,解完大气不喘还能谈笑风生,刀刃不卷。”
“卧槽,那么厉害。”
年长者不理会同伴的一惊一乍:
“更有甚者在跟你错身而过时,客客气气地沖你点头一笑,你没来得及答应…”
年轻的执事还未听同伴念完后半句,就被某种温热粘稠的液体溅了半身。
…什么。
没等他想完,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在颠倒的视线中,他最后看到的是:
两句缺了头颅穿着西装的躯壳,以及在躯壳后,手持利刃,衣服却干干净净的年轻女子,而在他们的身旁,是成排挂血的常青树。
长发被狂风吹得猎猎飞舞,脸颊沾血,眉目间燃烧着荆棘鸟般的耀眼夺目的光彩,那种凄厉至极的艳色,让她美得如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疤。
来人冲着他弯起嘴角,为他敲响了悦耳地丧钟:
“多谢夸奖,祝你一路走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