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迷途
发布:2024-09-22 13:44 字数:4072 作者:丘如景
很少有南方人会在一月份特意跑去日本北海道挨冻。
可此时此刻,都谈,却在前往北海道的私人飞机上,躺得四仰八叉,毫无形象。
飞机像热带鱼一样翩翩而过,银冀掀起气旋。窗外,[天蓝的让人课以为是深不可测的海底朵朵白云像是沉睡千年的珊瑚礁、凝然不动的沉没在中。脚下,富士山带着雪白的桂冠,安然的屹立着,好像在打坐,思索着人间的难题。]在桂冠的顶端,镶着钻石般的冰川,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无数根银线。
都谈安静地窝在沙发上,目光看向窗外,安静如一尊雕像,仿佛忘了背后有一条毒蛇正对自己虎视眈眈。
不知过了多久,飞机的主人才放下了手中早已凉掉的茶盏,瓷器与玻璃碰撞的脆响才让都谈慢慢转过身来—
他睡眼朦胧,仿佛刚从睡梦中惊醒。
从他那宽松而又凌乱的睡衣,就可以看出他是刚刚被人从被窝里强行扒拉出来的,像是新鲜出炉的包子,还冒着热气呢。
要是谁从美梦中被人强行打断都会有所不满,然而,都谈的脸上却找不出一丝不满的痕迹。他戴上了一张面具,无可挑剔。
他的正对面坐着一个少年,对,少年。
顶多二十出头,笑容温柔,像是富士山上终年不化的白雪,让人容易被他的皮囊所惑。
都谈心里明白这个人不仅表面比自己更滴水不漏,还更败类。
“浅仓先生,您的诚意我心领了,但是我真的不想重出江湖了。”他边解释,边放松地打了个哈欠。
“像我这种通缉犯一露面,警方一定会像鲨鱼闻到了血腥味一样蜂拥而至,到时候拖累了您可就不妙了。”
“哦,那可真遗憾,可是你不露面不就行了吗?”
浅仓由川礼貌又不失讽刺的笑着,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的将都谈的婉抱推了回去。
他虽是土生土长的日本人,但中文和英文却非常流利标准。
“都先生,您看我这私人飞机都免费了,您的吃喝玩乐我全责,再给你配个翻译,事情结束再给您送回去,您这样抗拒又是何必呢,就权当旅游吧。”
“……”
艹,我抗拒有用吗?都直接把我绑来了,还在这装屁个善良。
都谈借着茶杯的遮挡在暗地里活动了下指关节,如果不是碍于对方的身份,少年肯定已经被他揍进派出所了。
虽然,现在这种情况是他自己主动“联系”的,可谁还没有点起床气呢?
可惜现在他只能在心里问候浅仓的祖宗十八代,面上却依旧恭敬,言辞也得依旧有礼——
生怕一不留神惹毛了这只笑面虎,自己当场血溅三尺。
不等都谈再想出什么托词来拒绝,浅仓就一锤定音,并不再理会都谈,转头笑眼盈盈地从低眉顺眼身和服的女子手中接下温好的茶盏,低头细品茶香,示意都谈也尝尝,浅仓见都谈接过茶盏,依旧心不在焉,便慢条斯理地开口:
“都先生要是不想来北海旅游可以去参观一下岭南国际警方……”
“那就不用劳烦浅仓老板您了,其实北海道也挺好的。”
都谈断然拒绝了这尊大佛不怀好意的邀请,对于他来说,他宁愿在北海道冻死,也不愿再见到那群并肩作战的队友了。
哦不,是前队友。
自他从国际警方东亚分布叛逃到加拿大后,己经有三年没有再见到那群可亲可敬可爱的人了,多年不见,甚是想念。
只可惜,迷途知返只是童话中的迷梦罢了。
*
一月的岭南是温暖潮湿的,让人仿佛骨髓里都要长出青苔来。春天叩响了木门,将去年熄灭了的火把,一束一束重新点燃。
孤独的冬天像一匹没厉的狼,火焰使它无处是从,大地的花裙子让它迷路。它夹着枯稿的尾巴,一步一步退缩,终于在骤然而来的火焰的灼烧下,头也不回的向北逃去。
几幢灰蓝色高楼拔地而起,大理石质的台阶洁白无瑕,由国徽、盾牌、长城,松枝组成的警徽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是庄严,神圣,不可侵犯的。在一串长长的缀词后,ICPO的标识然敛在树荫里,却依旧醒目。
午后的阳光像是千万根金针从高空镖射下,室内量有高频率的空调在嗡嗡作响,但铺天盖地的湿意在湛蓝的穹顶底下,浓缩成一只小小的针剂注入了每一个人的体内,让人昏昏沉沉。
身着天蓝色警服的队员们个个都像被抽掉了骨头一样,躺在办公室的各个角落。
呼噜声此起彼落像就像海浪一样,将每一个走进之间拥挤的办公室的人都卷进这铺面迎来的倦意里。
大脑神经似乎都卸载了下去,只想好好享受,这短暂时刻的慵懒与舒适。
桌上堆积如山的宗卷资料,如瀑布般倾泻到地上,连智能垃圾桶都安静地蹲在角落里,像酣睡的野兽,并不在四处游走。
只有电脑屏幕还在挣扎着亮着,像是一只只未眠的眼睛在好奇地打量昏暗、凉爽的室内。
2133年1月5日的日期小字也蜡缩在屏幕的右下角,随着屏容的亮暗和警员们的呼噜声起伏着。
……
当胡熙庭一脚踏入办公室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走进了垃圾场。汗臭味混合着隔夜的泡面味,差点没让这位破过数以百计重案、身手敏捷到能把拆家一脚踹出两米开外的刑侦支队长,熏得一脚踩进子然一身立在门口、装满了垃圾的垃圾桶里。
遭了无妄之灾的垃圾桶发出“请勿破坏公物”的电子音并在原地踉踉跄跄地滚了一圈后,才找到一个安全角落,乖乖蹲好不动了。
警员们在听见声响后就像被按了开机键一样,迅速地从躺椅上,桌子下,沙发上冒出了脑袋。
满办公室的呼噜声和磨牙声,如狂风过境般消失了。
仅仅几秒钟,当胡队长整理完宗卷再次回过头,整个办公室里只听见刑警们纷纷起身和整理“警八件”的咔咔声,胡熙庭的脸色才由阴转睛,警员们纷纷都松了口气。
位于岭南地区的国际警方分部几乎是所有西南地区警校生向往之地,他们在课堂上早已对前辈们的事迹有所耳闻、且跃跃欲试。然而,只有那些精英中的精英才能够在这里就职。
其他的,不管你是谁,来自哪里,抑或是父母……几乎是不可能进入这里。
这里暗流涌动,这里风云四起;这里精英云集,这里藏龙卧虎;这里凶案重重,急如星火。
胡支队长满意地扫了一圈在座的年轻刑警们才缓缓开口:
“上面下任务了。这次我们需要五六个人去北海道参与日本警方对于浅仓父子的消息打探。”“陶喆,你挑几个人去。”
陶队应声从桌后走出,肩上二杠二枚四角星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五宫端正,面容方正,是外地人在街上看到了就会去问路的模样。虽然正值青壮年,可他的头发已有了快要秀顶的迹象。
不过,在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下,谁要是能有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那才是件怪事。
当他的新队员们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由于陶队身身便衣,没认出自家队长的几人便调侃他了几句。
陶队并没有为此生气,反而自嘲道,人的身体是一台头发打印机,有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会丢失墨水打印出白发—而我就厉害了,我缺纸。
……
胡队在说完话后转身就走出了办公室,只要长了眼晴的。都能从他那匆忙的背影中,看出落荒而逃的意味。
众人一口气还没有松到底,就看见这位大名鼎鼎,让人一看就心生敬意的支队队长回头冲着最近的警员喊话:“把你的泡面盒子收一收,都馊了。”
办公室里瞬间响起了善意的笑声,那位警员红着脸将泡面丢进了垃圾桶里。
胡在看见万恶之源被清理后才满意的点点头,匆匆离开。然而就在他离开后,摇摇欲坠的垃圾桶不堪重负地罢工了:
它在发出了滴滴滴的警报声后,那只泡面盒子被原封不动地吐了出来。
笑声瞬间从海浪转为海啸。那位警员只好手忙脚乱地开始打扫地面。
“姜宿年,冯彦,邓湘领,你们三个跟我来。”
陶队在沉吟片刻之后,果断将队伍中几个较为稳重的刑警挑了出来。
被点到名的,就像是中了五百万的大奖,而末被抽到的则垂头丧气地坐回了原位。
姜宿年身材高挑,有着一双深灰色的眼眸,深刻的双眼皮如画家笔下的点睛。乍一眼就能看出他作为混血儿的深邃轮廓,但更多的还是属于东方人典型的俊朗。剑眉燕眼,自带干仞无枝的清透又让人觉察不到侵略感。短发微微曲卷,在阳光下泛着柔光。
冯彦长了一张娃娃脸,让人看起来凭空小了几岁又加上本人自身的年龄在那儿,连平整的寸板头也没能压下他满脸的稚气,整体看起来开朗又脱
跳。
邓湘颂则是齐耳短发,瞳孔呈现温润典雅的乌棕色,偏长的杏眼,柳眉弯弯,相貌文静又清丽,像是一株绰约多姿又风骨凛然的水仙花。哪怕那身颜色统一单脚质地粗糙的制服也没能掩盖住生机,正值花李的青年,往哪儿一站都能自成一道风景。
……
四个人去了隔壁的小房间,一人手里捞份资料看。陶喆在队员们看完宗卷,重新恢复到正襟危坐的姿势后,才沉声道:“这回的任务非常重要,情况复杂,切记不要擅自行动,一切行动都要听从组织的指挥,明白吗?”他看到四人都点头后才继续:
“因为对方对警方内部人员非常了解,所以这才临时抽了几个新人过去,你们一定要听从上面的指令,不能有任何差错。”陶队在踌躇片刻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俯身看向三位队员:
“这回都谈也在其中,你们要是能看见他,千万不要冲动,如果实在不行揍一顿也是可以的。”三位队员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重新转回来资料上:
A4大小的打印纸上贴着一张半个巴掌大小的照片。一位身穿黑色冲锋衣,五官俊朗的青年冲着他们开怀大笑,特有的朝气和浑身的正气,仿佛下一刻破纸而出拥向他们。照片的下方写着:
都谈男2095…
姜宿年缓缓地拽紧那份资料。他不看也知道都谈是谁:
他是手把手带自己出现场的同门师兄,是朝夕相处并肩作战亲如手足的战友;是他们的年少有为又风趣幽默的副队长⋯
还是公安部A级通缉犯。
通缉犯啊,这个词也许能在他们中问隔出一个东海来,他们不是生而为敌,而是半路离散。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三年前在西江市警方和国际警方成功围剿欧美毒枭克里斯·托尔林后,那位穷凶极恶的毒枭在被捕时声嘶力竭的咒骂;以及真相大白后,都谈在昏迷时手腕被扣上的手铐,再到后来都谈趁人不备挣开手铐连夜逃往加拿大,公安部连发三次A级通缉…
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噩梦。
而他,他们困在这场噩梦中无法逃脱。他们都希望能够将都谈捉拿归案好好问亲当年的真相…
此后又该怎么办呢,如果都副真的要判死刑,那又该怎么样才好。
……
隔间里一时寂静无声。
只有飞蚁还在空中无忧无虑,阳光透过门缝一寸一寸的攀上桌子,也许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陶队才率先打破了沉默:
“今天就这样吧,你们先回去好好收拾一下行李,可别忘了明天早上7:30要在白云机场集合。”
“此次行动,你们的江副也会来,大家可得好好抓住机会,跟人家多学点…”
姜宿年、冯彦、邓湘颂三人缓缓走出了大门。
望着难得一见的夕阳,心中却没有半分提早下班的喜悦,只有茫然——
不仅是对未知的茫然,还有对故人兵戈相见的惋惜,曾经他们守望相助,曾经他们…
那些意气风发,那些鲜衣怒马,那些嬉笑怒骂,那些年少轻狂都成为了过去。
再不无忧,再不天真,再不复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