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夏天
发布:2016-11-02 12:09 字数:4339 作者:天下南阳
大概在两个月前
她特别讨厌的夏天。
每次盛夏时节来临,火辣辣的太阳都会格外仁慈地施与温暖,烤的大地一片炙热,整个城市就像身处火场边际,稍不留神就要像模具一样被烤成焦炭。中午时分,被太阳格外怜惜的柏油路似乎要滴出油来,踩在上面都怕粘脚,似乎脚掌都要跟着融化了。
她刚从冷气十足的办公楼出来,就感觉是从绿洲走进了沙漠,手里的外卖盒似乎突然增温,这样反常的温度落差惹得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要是这样的怪天气持续下去,不说人类就连整个地球都会融化的。”她细声抱怨着,努力地将自己娇嫩的身躯隐匿在路边的树荫下。刺目的阳光从斑驳树叶缝中穿刺而下,无形的光线好似有形的针线,将炽热缝合在地面。时不时抬头别一眼被光线透射得脉络分明的树叶,满目青绿。
一边哼着流行小曲,慢悠悠地回到蛋糕店里,就看见一个死气沉沉的女孩站在收银台后发呆,四目相对时,女孩有气无力地招呼了声,“欣儿,你回来啦。”
她干脆利落地将刚带来的外卖往桌上一甩,往椅上一坐,撩起裙裾,露出被太阳拷红的粉嫩大腿,说道,“来来来,看看,新鲜美味的鸡腿哦!”见女孩没有理睬,她上前一巴掌拍上对方的屁股,“死圆圆,我都这么牺牲色相了你居然不给爷笑一个?快点给爷笑一个,爷我姑且放你一马。”
圆圆抬起头来挤出一个似笑若哭的笑。
她翻了个大白眼,“好吧,我嘴贱,今晚得有恶梦临幸了。我说都这么多天了,你还念念不忘呢。不就一个高富帅吗?值得你这样没出息的日思夜想。”
“是那,是那,我没有出息。”圆圆懒洋洋地巴着桌面往旁边一摞,像极了一个壁虎,“你说他还会来吗?”
“那可不好说,”她咕噜咕噜往喉咙倒下一杯凉水,“不过呢,如果是我的话,如果有个男人刚一见到我就问我‘你妈贵姓’,我一定把他的头变猪样。”
“好了,好了,就此打住,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那天是我头脑发热,牙齿打架,脖子抽风才说了胡话。”圆圆十分不满地位自己辩解,又是一通抱怨,“你也真是的,就站在旁边也不给我想个办法把话圆了!”
“怎么圆啦?”她瞪大黑亮的眼球,“不如我就说你是卖蛋糕兼职查户口?”
“路雅欣!你太狠毒了!”圆圆被打击得遍体鳞伤,“对了,今天晚上你有空吗?我们去街上逛逛,我请你吃冷饮啊。”
她立马拒绝,“不行, 我晚上还有事。”
圆圆更加觉得奇怪了,“你的考试时间就要到了吧?还这样拼命工作, 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我的命可是宝咧, 我怎么舍得不要呢,我还想着要去我一直梦想的地方旅游呢。更何况,书本的知识我已经看了好几遍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的。”她毫不在意,“这是最后一门,也是所有科目里最最简单的一门, 对我来说,轻而易举就能通过。”
圆圆用十分崇拜的眼神盯着她出神,“我要是像你这么优秀,随便考上几本证——哪怕只有你考的一半的数量,我妈一定激动的谢天谢地,烧高香拜菩萨了。”
“即使证考的再多, 没有落到用处的话也是白搭, 并且——”突然来了一批客人,打断了她们的谈话,本来沉寂的小店陷入了忙碌中。
六点钟是她们下班的时间,等到上晚班的人一来她就马上赶回家,急急忙忙地地吃了晚饭便赶到晚上兼职的店里。
这份工作是上个月刚找到的,是新开的娱乐城,听说也是本市内唯一的娱乐城。从开张到现在生意一直很火爆,他们对于来应聘的人要求也很高。她在这里是一名服务生, 负责包厢的工作,从晚间一直工作到凌晨。虽然很累,但是可以得到更多的报酬。幸运的是,这个地方离家很近,交通又便利。
一到周末的晚上这间夜店里五彩缤纷的灯火通明,生意非常好,快到深夜的时候更是喧哗异常,场景十分热闹,四面八方都会传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如猜拳声、调笑声以及五音不全的歌声,此起彼伏,震耳欲聋。
嘈杂的狭长走道里映衬着壁灯昏黄的光线,满是朦胧色调,妖冶又暧昧。往来的人脸上几乎全是一副半醉半醒的模样,时不时有几人与她擦肩而过,就会有意无意地撞一下或是吹上两声口哨,像极了禁欲的野兽。她的脸上始终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一手托着放有饮料茶水的托盘,另一只空着的手则在背后,凶猛又热情地用手势鄙夷那些登徒浪子。
“吵死了,吵死了,”另一个服务生佳佳不知什么时候跟在她后面,“我头都快要被吵爆了。”
她打了个呵欠,懒散地应了句话,“习惯成自然。”
佳佳不由得撇了撇嘴,“生不逢时,魔兽横行啊。”
“遇到魔兽就叫大哥。”她眨巴着眼睛应道,脚步似乎都要飘起来了,“最好一锤子将他们压成肉饼,叫他们身首异处。”
即使已经过了午夜,店里照常很忙碌,可是睡意就像暮色来临,止不住,停不下,不肯多施舍她一点清醒,就连意识都有些模糊了。她强打起精神,将茶水摆上桌子,开始收拾起喝完的空瓶空罐,这一连串的动作在消尽了这娇小可人的女孩体力后,显得有些缓慢。可幸运的是,这个包厢里的客人比起其包厢的客人已经算是非常文明整洁的,那些空荡荡的啤酒和杯子像步兵一样整整齐齐的排列着,收拾起来不用费多大劲。她手上一边不停地忙活,一边盘算着时间,还有多久到点下班。
只一刹那的出神,简单易行的动作就不在自己的掌控中了,手中镶着琉璃蝴蝶的水晶壶如离玄的箭冲离手心。义无返顾地向大理石桌面刺去,破碎的声音清亮透彻,以激光的频率传入每一个听众耳膜,虽然这声响并不悦耳,那零碎的玻璃散落在桌面,得意地彰显着自己破碎的美丽。这声响也如同尖针一样地扎进耳膜里,神经瞬间惊醒。在她忙手忙脚,不知所措的时候,她职业似的微笑仍不忘记挂在脸上,似乎这样僵硬的微笑已经深入骨髓。
但是客人们对刚才发生的一幕似乎熟视无睹,也许玩的太嗨,根本没注意,这倒是辜负了琉璃水壶粉身碎骨的一番美意。她无可奈何又习以为常地耸了耸肩,继续收拾那一片零碎的玻璃片,那破碎的美好就似流泪的蝴蝶无人欣赏。
但是马上,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些许不对劲。这种自我警示来源于人体自身的危机防御系统,从一出生便跟随人体。虽然不及触警报警器一样地敏锐,但却有着极佳的可信度和超强的可靠性。她手上的动作毫不怠慢,眉眼却悄无声息地抬起环顾四周,很快便迎接上一道阴深并充满挑衅玩味的峻冷目光。
他就坐在她的右前方,翘着二郎腿,一手安放在膝上,另一手则随意懒散摆在沙发背上。这种坐姿是既轻松又闲适的,却在不经意间散发着一股强大的气场。此时他将脸微微向后仰,仅仅能看到一个弧度优美的下颚,虽然不是那种棱角分明的类型,却也带着一股桀骜不驯又张狂无羁的气度。
优雅的幽蓝色灯光在包厢里尽情闪亮,空气里充溢着暧昧又模糊的味道。她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那无所顾忌的目光像凌厉的刀刃一般刮落在自己身上,带着摸索和研究,还有绝不掩饰的兴趣。面对这样的眼神实在是不得不觉得恶心,不夹杂一丝一毫的尊重,不知在他的眼中自己是怎样一个渺小生物。那赤裸裸的挑衅对于一个在经常在包厢里活动的她来说一点也不陌生,但此刻每一个感官都告诉自己那绝不是什么善类。
她顿时 感觉心惊肉跳,难以自持,于是十分迅速地将碎片以及一些散乱摆放的酒瓶放好,然后半弯着身子打算火速离开现场。可刚一转身,那家伙就活生生地树立在门口,挡住视线,她差点就惊叫出声,然而还没等开口就被他震慑住,不敢吭声了。只想着从门缝里挤过去,可是他就在那里,一动不动。该如何是好。
她真的很想扔下托盘直接逃离算了,可此时却是一步也不敢动,只会硬撑着头皮露出一脸假笑,雕塑一般地定格在门口。
幽暗昏黄的壁灯光芒从走廊上方斜斜映照过来,顺着门的方向投影出一个斜长的黑色三角,遮蔽了门内人大半张的脸,也掩盖了那道让她不寒而栗的深邃目光。他领口懒散排列的纽扣在稍显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锐利的光芒,如同芒刺一样地扎入眼球,疼痛异常。虽然还是体有完肤但内里却五脏有损。
她刻意地往后缩回去了一步。
他的手也顺着她移动的方向一路游过来,身体跟着手的姿势慢慢向前倾,似乎在看清她别在胸口上的名字时 停止了动作,一字一顿地念道:“路雅欣。”
她双眉微蹙,再向后退了一步,有意地将托盘隔在两人中间,想要与他保持距离,似乎这样一个微小的举动能让自己安心。
藏在暗处的星光随波流转,伴随着轻巧笑意。
不知道是打碎的茶壶散发出了特制的花香,还是空气里残留的酒味又或是周围压抑的环境,使得她感觉到有些晕乎乎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后背,鼓起勇气,采取一贯的微笑服务,说道:“请问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他轻轻一笑,朝她的方向伸出手来——那却不是一双贵族少年应有的手,它的骨节十分匀称、充满着力量,似乎经历了诸多磨难,但现在他稍稍弓起的手指却好似优雅的舞者,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别致韵味。指间夹着几张薄薄的钞票,要是换成人民币足以抵得上她一个月的工资了。
她不得得承认,她的心不安分了。
但是贪婪只露出了两颗獠牙就马上被理智的大门牙击败,不知道躲向何方,再也不肯现形,她就是再笨再蠢再没出息,在这里打了一段时间的工,这种事不用想也清晰明了,五里外就能嗅到这厮的危险气息。这小费,还是不要接受的好。她抬起头来,挤出一份职业的笑容,“十分抱歉,先生,我们服务员是不允许收小费的。先生如果对我的服务感到满意,可以在意见卡上为我打一个满分哦。”
他的头稍稍的偏离原始轨道,用低沉而慵懒的声音说道,“繁琐。”
只不过就是填个工号再画个勾嘛,怎么就衬得上繁琐这样高等的词汇了?真是奇了怪了,该不会是他连阿拉伯数字也不会写?她愤愤不平地思量着,最终得出的结果是:这男人就是在故意找碴拖延时间。也不管那么多了,反正钱是不想要的,倒不如早早抽身,免得惹事。
于是,她亮出更甜美更虚伪的笑容了,
“那没什么关系的,为客人服务是我们服务员的宗旨。”
过了那晚之后,他再也没有出现过。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一个会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男人——引用一句佳佳话来形容,像是被皮卡丘的十万伏特电到,不必等待小智喊停,就已经驾鹤西去,魂归梦里了。可是站在她的角度看,他不过是万千过客中的一个,一个小小意外引发出了一件小小的事,实在不必多加追究和思量了,只一笑了之罢了。没过多长时间,她就辞了在娱乐城的工作,专心致志在蛋糕店工作,至于之前的一切权当梦境一般置于脑后不闻不问。
那个时候工作忙,白天要去蛋糕店,晚上要去娱乐城, 还有准备临近的考试, 实在无暇顾及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甲,也许以后都不会再见,生命中有些人看似擦肩而过,实则永远不见。恍惚之间,有些许伤感。
倘若不是那个意外,她或许只是一个按部就班十分不起眼的小小人物,可怜兮兮地按照自己人生规划的目标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向前走,直到白发苍苍、步履蹒跚,最后安静地躺进时间早已为自己安排好的棺木里,再等待火化后的轮回,如果真的有轮回的话。可人生总是瞬息万变,从来不肯迁就一下人类短暂的梦想,就像是汶川地震突然来袭一样。上一秒孩童们正在嬉戏,下一秒却被钢筋水泥压在地下,生死由命。那时的欢天喜地,下一刻的惨绝人寰,这样的人生有什么理由不值得珍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