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靖棠……”

    百里靖棠慢慢地睁眼睛，停了半晌，看着面前的人，“主子？”

    “百里靖棠，你醒了便好。”媚慕晚轻抚了下百里靖棠的额头，“待会儿到小亭来陪主子吧。”

    百里靖棠出门，才发觉自己居然身在媚妩宫，循着琴声便到了小亭，见媚慕晚正坐在那儿，白纱掩面，一袭白衣如雪铺地，一把琴横在膝上，琴上十指飞扬，素手冷弦相应，琴声悠扬，哀婉动人，缠缠绵绵，如泣似诉的，她的黑色长发随风微微飘扬，犹如空谷幽兰一般的清雅幽远。

    琴音由缓到急、由轻自重，前一刻如同清莲徐徐绽放，下一刻便似金蛇飒飒狂舞。百里靖棠轻着手脚缓缓走近她，生怕打搅到她，“嘭”地一声，琴弦忽然断开，琴音随之嘎然而止！媚慕晚抬起了头，百里靖棠登时怔住了，下意识唤道：“玉锦公子？”

    “百里靖棠，你怎么了？你连主子都认不出了吗？”媚慕晚淡淡地问，“你说的玉锦公子是什么人？”

    “玉锦公子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百里靖棠感觉有点儿印象，然他始终想不起什么这个玉锦公子究竟是什么人。玉锦公子？自己认识这个人吗？很熟悉吗？他的头愈想愈痛，心亦跟着莫名的痛了。

    “算了，百里靖棠，你想不起，便不要想了。”媚慕晚搁下琴起身，“百里靖棠，什么都不要想。百里靖棠，你有主子，还不够吗？”媚慕晚伸手握住百里靖棠的手，“百里靖棠，不要想了，没有什么玉锦公子，只有我与你不好吗？”百里靖棠望着媚慕晚绝美的眼睛，微微点了一点头，媚慕晚抚了抚他的面颊，“好了，现在练功吧，主子陪着你。”媚慕晚说着，拉着百里靖棠往花园走。接连好几天百里靖棠始终感觉有点儿纳闷，每天只和媚慕晚在一起，虽然感觉这种感觉很好，然心中总感觉好像少了点什么。

    夜半，百里靖棠睡不着，他拿起了箫，放在唇下吹起，箫声悠扬，如湖面细碎的流光那般汨汨的流动。忽然，箫声蓦然而止。“百里靖棠，怎么不继续了？”媚慕晚不知什么时候悄然出现在门外，望着窗边的百里靖棠道。

    “怎么不继续了？”是什么人在说话，一袭白衣翩然，月色风华绝世。

    “一切自知，一切心知，月有盈缺，潮有涨落，浮浮沉沉方为太平。执着如渊，是渐入死亡的沿线。执着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执着如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飞散。”如哀哀叹息般的话语，缥缈无依的犹如从那遥远的天际之外传了过来，哀哀凄凄的回响在他的耳畔，他的视线内飘起了无数花瓣，无数雪白的花瓣。满头花雨中，那白衣公子傲然而立，她眼神冷淡疏离，光晕外似是罩着层凛冽寒意，仿佛化不开的冰，风吹动他的衣袍发丝，她黑色如绸的长发在空气中胡乱的飞舞，裙角仿佛春风吹起的水波涟漪似的流动着，犹如世界上最美丽的风景……那熟悉的感觉又袭来，仿佛，仿佛有什么要喷涌而出，还有，那匪夷所思的亲切感和熟悉感，他心底那一阵又一阵的波涛顿时汹涌澎湃着，这画面让他熟悉得心惊，熟悉得心颤不已，也让他熟悉得心疼不已，他似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那个白衣人，似是在什么地方为那个白衣人心疼过？

    “百里靖棠，为什么你非要出生在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你出生了，还要出现在我的眼前？百里靖棠，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做了什么，你又对不起我什么！百里靖棠，你什么都不知道。百里靖棠，为什么是你？我真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便可以不在乎，便可以不恨，也便不必如此为难。百里靖棠，对不起！将来，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恨我，百里靖棠，你答应我，好不好？”

    “我亲眼看着爹爹娘亲惨死在我面前，我眼睁睁的看着我最疼爱的弟弟死在我怀里，我只能够看着那么多人的死去，那些树木、那些花草、连那条河都是红色的……可是，我什么都不能够做……我恨我自己，一直都好恨好恨……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便还是要死？你来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被杀？我爹爹娘亲那么恩爱，我弟弟那么乖巧。百里靖棠，我恨你，我恨所有伤害我的家人的人。这么多年来，我很努力的挽留，却只能够一次次的失去，我从来都不曾得到过什么。我爹爹娘亲、我弟弟……还有姐姐、主子……我看着他们一个接一个死去，离开我，看着他们被人害死，看着他们死不瞑目。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我爹爹娘亲浑身是血的样子，听着我弟弟喊着，姐姐，我不想死……倘若杀了天下的人便可以换回他们来，我一定拼尽所有杀尽全天下人，可是便算我能够杀尽全天下的人，我的爹爹娘亲弟弟我姐姐主子我所有的亲人亦都回不来了。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可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他们……我也做不到，我什么也不想做到。我只恨我的无能。已经二十三年了，我的亲人死不瞑目已经二十三年了，为什么我还是如此的无能？连个小甜儿都保护不了？百里靖棠，你说，为什么小甜儿会受伤，她做错了什么？我明明才有了她这个家人，我发过誓的，我绝不容许自己再失去一次，我不准任什么人来伤害小甜儿，我真的很疼她。然你那个端木染儿还是伤了她，小甜儿只是个单纯的小孩子啊。我知道，这都该怪我，怪我没有看好她，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是我回来的迟了。我好恨我自己，总是来不及，总是只能够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受苦，看着他们离我而去，而我却什么都不能够，什么都做不到……”

    “可是，百里靖棠……这里面有你吗？我问你，你会担心我吗？可你不是已经选择要听从姐姐的，要杀了我吗？那你还来关心我做什么？而且，我自己死了，不是更好，你还省了动手了。你已经答应了我姐姐。而且你自己都说了，你一定会杀了我，便算你现在不杀我，然等我拿到了暗魅王宝藏，你还是会杀了我的。百里靖棠，为什么是你？我真希望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便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便可以不恨，也便不必如此为难。百里靖棠，你要我怎样，我说的话，你一句都不听，我叫你不要娶端木染儿，你还是娶了，我很生气很难过，可我亦没办法。而且，我不能够说，很多事我都不能够说。百里靖棠，对不起！将来，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希望，你不要恨我，百里靖棠，你答应我，好不好？百里靖棠，无论如何，都不要恨我。我也无奈。”

    “都随你了，反正我说什么都是枉然，可我只问你一句，百里靖棠，我刚刚吻你的时候，你对我有没有动心？即使一点点都要说。百里靖棠，你要记得，你永远都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你不要恨我！否则我会死不瞑目的。”

    “爱过你，我爱过你的，百里靖棠！明明知道我不能够爱你，可我还是说服不了自己爱了，至于是是从什么时候对你有了这心，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真是宿命。造化弄人。我的命里不该有你的。”

    “百里靖棠，你可知道吗？你要是死了，我也活不了！”

    “我爱过你，百里靖棠。你呢？你有喜欢我吗？有没有对我动过心？有没有？即使一点，你亦要老老实实的告诉我。”

    我不配，玉锦公子。

    手中的长萧险些掉落，玉锦公子。

    “还是你主子最重要，是吗？”

    百里靖棠目光空洞，缓缓的念道，“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翩翩花落落流水，潺潺流水水弄花。林间蒙蒙桃花雨，似泣有情人无缘。明月几时方能够有，把酒欲饮问青天。红颜如月有圆缺，昨是今非已陈年。仗剑江湖已痴颠，只怨情长天未怜。然愿此时人长久，千里相赴共婵娟。今生情尽莫空悲，来世再续未了缘。”

    媚慕晚闻言，目光一闪，抓住他的的手臂，“百里靖棠，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舒服吗？你若不舒服，那便不必陪我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百里靖棠忽然抓住媚慕晚的肩，急切的问，“主子，您告诉我？我为什么会在媚妩宫？我是怎么回来的。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还有，玉锦公子他怎么样了……不对……”百里靖棠凝着媚慕晚的脸，微微蹙眉：“你不是我家主子，您是玉锦公子，不，你也不是玉锦公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媚慕晚微微错愕，猛地一把甩开百里靖棠的手，转头望着窗外的明月，“百里靖棠，难道，主子不 你最想要的吗？”

    百里靖棠有点儿懵懂，讷讷的开口，“主子，您这是什么意思？”

    媚慕晚沉默了许久，才接着开了口，“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百里靖棠，主子再送你两句话：痴情总为绝情累，多情总被无情伤。”媚慕晚回头面对着百里靖棠，两道不同的嗓音，一清一柔，几乎同时响起，媚慕晚和玉锦公子的话同时回荡在夜色中，“杀了我，只有杀了我，你才能够出去。”

    百里靖棠沉默不语，虽然眼前的人不是他家主子，亦不是玉锦公子，然他要如何下得了手，更何况，他从不杀人。“百里靖棠，你可知道吗？举棋不定才是你最大的心障。”媚慕晚的眼睛紧紧地盯着百里靖棠，极其严厉地开了口，“百里靖棠，你的迟疑不只是会害了你自己。你到底懂不懂？”

    “主子，您是不是我的幻觉，这一切是不是着都是幻觉？”百里靖棠好半响认真地问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