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淡墨重新缩回了床边，背靠着墙壁，目光有些迷茫地看着天空，许久，他才开口，“我杀了禹司凰，跳下了山崖。”

    “你杀了她？”桑落惊讶道。

    余淡墨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点头继续道，“她疯了，她骨子里就是一个疯子。这些年来，我一直活在痛苦之中，脑海之中全部都是花田错，我以为我忘得掉，原来那么难，原来我是那么喜欢她。”

    “三年来，我日日夜夜做着同一个梦境，我亲手将花田错推下了山崖，我看见她爱恨揉成的近乎绝望的眼神，我想要抓住她，但是她像是梦一般散去了。在梦中，我不断呼喊着花田错的名字。最后禹司凰终于受不了了，她不断发疯，不断折磨我和她。”

    桑落点了点头，他能想象那嘶喊，吵架的场面。

    “我躲开了她，一如从前一样，只是这一次我不是躲在房间里，而是躲在了楼府。当然我向父亲出了一个计谋，陷害了楼府，没想到最后我竟然会是躲在那里面想念着花田错。”

    “你才是真正的凶手，这一件事，花田错和花天凌都已经知道。可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当年你还那么年轻，和楼府根本没有瓜葛，为何想要陷害楼老爷？”桑落微微皱起眉头问道。

    “呵。”余淡墨忽然低头笑了，笑容绝望而又无奈，“自从娘亲背叛了爹，我爹就再也不理会我，余府之中没有人愿意尊重我，我穿梭在里面，却像是一个不存在的人一样。为了让父亲重视我，于是我便想了这一条计谋，当时我知道父亲一直都深爱着苏喜儿，而楼府越来越富裕。父亲心中本就对这不悦，当我将计谋说出来时，那是第一次，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他笑了，拍着我的肩膀，笑容是那么灿烂。”

    说到这儿时，余淡墨的目光显得更加惆怅，似乎又重新见到了父亲那灿烂的笑容一般，“可是。”他的话锋一转，脸上落满了哀伤，“谁也没有想到苏喜儿会殉情，父亲暴怒，终日坐在房间里看着窗外的柳树。苏喜儿最喜欢的就是柳树，父亲的心情一下子跌落了谷底，对我的态度越来越坏。我什么也没有得到。”

    “是，你什么也没有得到，还害得花田错和花天凌家破人亡。”桑落有些愤怒，尽管他竭力忍耐着情绪。

    “是。”余淡墨双手掩着面，说不出话来了，泪水不断从指缝指尖滴落，一滴又一滴，在被子上碎开了。

    阳光已经散满了整间房间，花田错和花天凌始终没有再出现在房间里，桑落转目看着门外，忽然回头道，“你杀了禹司凰，知府怎么可能放过你？”

    余淡墨停止了哭泣，放下了双手，他的双眼通红，扯起了嘴角的一抹微笑，“我杀了她，当初我害怕去坐牢，于是听了她的话，将花田错从山崖上推了下去。荣华富贵随即就来了，可是我却越来越痛苦。在杀了禹司凰之后，我重新来到了花田错跌落的山崖。”

    “那一日，山风凌冽，我的脑海之中全是花田错绝望的眼神，我站了许久，才毫不犹豫地跳了下来，我想，只要到了地下，就一定能够再次见到花田错。只是我从未想过，她竟然还活着。上天始终眷顾我，如果我死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余淡墨垂着眼眸，三年过去了，他憔悴了不少，终日痛苦的折磨，他越发清瘦。

    桑落目光拉长了，眼中落满了过往的沧桑，“如果不是我和花天凌及时赶到，花田错就死了。被你亲手杀死的。”

    余淡墨抬起头，震惊而又痛苦的看着桑落，他知道那么多的错误，都已经无法挽回，他痛苦，挣扎着却越陷越深。

    桑落站起身，背对着余淡墨，“那一日，她满脸，满身都是伤痕。我和花天凌救活了她。三年来，她绝望着，痛苦着，夜夜辗转反侧，我和花天凌曾无数次目睹她等到深夜无人时，才偷偷跑出房间，站在河边，绝望看着河水哭泣着。”

    “她怕我和花天凌听见，而我和花天凌怕她会做傻事，还好，一直以来，她都只是跑到河边哭泣。过去了就是过去了。说不恨你，很难，毕竟最后你也明白，花天凌腹中的孩子是我和她的，那一段日子，比我双眼失去光明还要痛苦。我一面压抑着心中的难过，一面安慰着花天凌。”

    桑落面朝着门，折射进来的阳光碎入了他的眼中，像是灼伤了他一般，他静静闭上了双眼，“三年了，我已经释怀了。那场大火将花天凌的手烧伤了，那触目惊心的伤痕，花天凌怎么忘得掉，然而再次见到你，我想最痛苦的是花田错，做错了。想要挽回是很难的，我们救了你，至于你今后何去何从，我们不会强留，你可自行决定。”

    “桑落，”余淡墨哀伤地看着桑落的背影，但是桑落自嘲般摇了摇头，也离开了房间。

    房间一下子安静了下来，余淡墨全身的力气像是都被抽走了一般，无望地望着窗外。这是一个偏僻的小村庄，没有城里的那种繁华和浮躁，然而已经肮脏了的人，还能在这儿洗净身上所有的污秽吗？

    余淡墨的出现，打乱了三人宁静的生活。

    花田错消失了一整个下午，直到太阳落入了地平线下面，她才出现在门口，桑落和花天凌已经做好了饭菜，两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但是花田错依旧看的出来，花天凌的笑容是那么勉强和哀伤。

    “花天凌。”花田错呢喃着，忽然跑过去紧紧抱着花天凌，已经哭了一个下午的双眼，泪水还是决堤了，“对不起。”这样耳语般淡淡的声音，从花田错的嘴中说了出来，有些沙哑，有些无奈。

    花天凌的身子一颤，拍了拍她的肩膀，“会好的。放心吧，姐姐，我没事了。你也要，没事。”

    每个人都说着没事，可是谁都明白，这样的没事时间还是不够长，洗敛得还是不够彻底。每当想起时，谁得心中都会有隐约的疼痛，那些掩藏在阳光下的哀伤，一触即发。

    晚饭一阵沉默，桑落起身想要给余淡墨打饭送到房间里去。花田错忽然站起了身子，将他拦了下来。

    “他已经醒了，可以自己来吃饭了，既然没有来，就是说明不饿，不用送去了。”花田错淡淡地说着，听不出口气中有任何情绪。

    “花田错说得没有错。”

    余淡墨的声音忽然在门外响起，三人惊讶地回头看着他，余淡墨苍白着一张脸，兴许是用尽了很大的力气，才走到了这里，疼痛使得他满头大汗，甚至是背上的衣裳都湿了。

    花田错见到是余淡墨，慌忙将桌子上的纱布拿了起来，背过身子，将脸遮了起来。

    余淡墨愣了一下，眼眸落了哀伤，他一手撑在门栏上，桑落想要上前扶着他，却被花田错用眼神逼了回去。

    余淡墨嘴角扯起了一抹笑容，淡淡地，带着丝丝哀伤。他慢腾腾挪了进来，花田错重新坐回了凳子上。

    “咚。”余淡墨还没走到桌子旁边，花天凌就猛地站起了身子，端起碗朝外面走去。

    花田错皱眉想要起身追出去，却被桑落拦下，“我去，你和他好好聊聊。”桑落说完，便夹了几道菜，端了出去。

    余淡墨尴尬地站在原地，嘴角泛起了苦涩的笑容。

    花田错重新坐回了凳子上，低着头，闷闷地扒着饭，脸上遮着纱布，她的动作有些缓慢。

    空间凝固到尴尬，余淡墨艰难走到了桌子旁，端起桌子上桑落刚才为他盛好的饭，想要拿起筷子，手却抖得不像样。

    花田错见到他这个样子，忽然想起了三年前，她也是这样，痛苦煎熬着。嘴角不禁泛起了嘲讽的笑意，道，“桑落都告诉我了，从上面坠下的感觉很难受吧？”

    余淡墨苦涩笑了笑，“残忍的撞击，手，现在竟然连筷子都无力拿起。”

    “这是你的报应！”花田错忽然抬头怒吼着，她的眼中泛着泪水，声音因气愤而发颤，“你知道三年前我是怎么度过的吗？无法拿起筷子，我恨你，恨自己。那一段时间，我处于疯狂的状况，拿不起筷子。大夫说是接骨时接不好了。我恼火，干脆重新摔断，重新接上。余淡墨，你带给我的痛苦，我永远也忘不了！”

    余淡墨点了点头，嘴角竟然笑得十分灿烂，花田错有些不解，低下了头，眼中竟是冷漠，“你笑什么。”她的语气不复当年那样清脆哀伤，有着像是永远也无法靠近的冰冷。

    “能够再见到你，我很高兴。你能朝着我发脾气而不是不理我，我很高兴。”余淡墨笑了，笑容干净清澈，眉头的悒郁褪去了不少。

    花田错手僵住了，许久才低头继续莫不吭声吃着饭。

    余淡墨显得有些兴奋，虽然疼痛使他时不时倒吸着冷气，但他还是竭力一点一点往嘴里扒饭，有时候还会从碟子中夹菜放入花田错的碗中。只是花田错每一次都重新夹了出来，丝毫不领情。

    余淡墨并不恼火，一次又一次，脸上没有任何不悦。

    “啪。”也是是烦了，花田错将筷子放了下来，冷眼看着余淡墨，丝毫不被他脸上喜悦的笑容感染，“今晚就交给你收拾，我吃饱了。饭菜不准浪费。”

    她说完，起身离开了。

    余淡墨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依旧保持着笑容，他知道，她这是在惩罚。他不会怨，不会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