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呦——”

    听到婴儿啼哭，老道士紧绷的最后一股劲瞬间松懈了下去，一屁股坐在桌旁椅子上，吃力的抱起襁褓轻轻晃动着。

    男婴哭了一阵子，重新安静下来，嘬着肉嘟嘟的小胖手，又睡着了。

    “以后啊，就咱爷俩相依为命喽，老头子我道号残年，就给你起名风烛吧。你身上的灾劫还没有结束，能活多久，就看你命有多硬了。”

    老道士把襁褓放在热乎的炕头上，神情疲惫至极，拿起烟袋点燃，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于是，在那个荒僻山村的风雪夜里，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捡回一条命，还有了自己的名字。

    ……

    “当年啊，也该你小子命大，身上的雪半米多厚，要不是昏迷前嚎那一嗓子，我也发现不了你。”

    深秋时分，阴城村头的一座农家院里，一个糟老头子正躺在竹椅上晒太阳，一手拿烟袋一手抠着脚丫子，那叫个悠哉。

    这一带有座南宋的古城废墟，阴城村在城墟以北，名字就这么来的，南边还有个城阳村。

    “不对啊师父，那时候大半夜的还是个冬天，你不在家待着跑出去干啥，吃饱了撑的啊？”

    对于师父讲的这个故事，我始终有个疑惑，一次次问起，得到的答案却只有一个。

    “滚犊子！”

    师父起身举起烟袋要抽我，我赶紧闪到一旁。

    “少在这儿跟我耍贫嘴，今天功课做多少了？通玄经要是背不下来，吃饭睡觉都别想了。”

    师父躺回竹椅上，不再搭理我，从屁股底下抽出一本彩图插画版金瓶梅，看得直吧唧嘴。

    “且，电影都出那么多部了，谁还看书啊，真是个老古董。”

    我嘀咕了一句，转身进了堂屋。

    “对了臭小子，我昨晚上输给老白倌儿二百块钱，回头记得还上嗷。”

    刚进屋，师父又在院子里嚷嚷。

    就冲他这德行，我电脑里珍藏的学习资料也不可能跟他分享了。

    ……

    我大名叫做风烛，乳名小蜡烛，绰号疯猪。

    师父故事里的男婴，就是二十年前的我。

    师父给我起这个名字，一来图个简单顺口，二来是我魂魄受创八字有缺，注定多灾多难，压不住太重的名字。

    也是因为魂魄八字不稳，我从小噩梦缠身。

    别人做噩梦偶尔一次，我是天天做，梦里头尽是妖魔鬼怪魑魅魍魉在追杀我，个个儿凶残丑恶，恐怖狰狞，争抢着要将我生吞活剥。

    师父解释，那些东西都觊觎我的皮囊，现实中不敢招惹他，只能耍些小手段扰乱梦境对我下手。

    只要心志坚定，就造不成什么大麻烦，反而有助于我磨砺心境。

    从十五六岁开始，我可以逐渐控制自己的梦境了，想什么来什么。

    碰上那些追杀我的丑东西，就挥舞着神兵利器大杀四方，噩梦愣是被我做成了虚拟VR的感觉。

    要说我师父这人吧，虽然自称道士，却没有半分道门中人的仙风道骨，反而抽烟喝酒打牌那啥无一不沾，看上去就是一个上了年纪，有点埋汰，还老不正经的寻常农家汉。

    我经常怀疑，会不会我就一被遗弃的普通婴儿，这老头儿为了忽悠我给他养老才故意吹牛比，编了套说辞让我感恩戴德，甘心伺候他进棺材？

    毕竟，练功之余，家里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这些杂活儿，这么多年都是我干。

    时不时还得去隔壁村偷两只鸡给师父打牙祭，他欠了赌债烟酒钱也是我掏腰包或者去给人家干活儿抵账，成天忙得跟个牲口似的。

    要不是真学到些本事在身上，我早特么卷铺盖跑路了。

    后来，我又寻思，可能我是什么玄门世家的后人，家族遭歹人血洗，只有我这根独苗活下来了，肩负血海深仇流落至此？

    师父一句话给我否了，说我额头日月角（也叫父母宫）匀配相称，丰隆明亮，看面相就知道我亲生父母长寿康健，福泽深厚。不过也都是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出奇的地方。

    这老东西还说，玄门世家就算保留独苗，肯定也会选一个骨骼精奇天赋异禀的，我这种二十岁还参不透通玄经的蠢蛋，只配当吸引仇家注意力的炮灰。

    给我气的，好几分钟没睡着觉。

    后来，师父分析过，当年我应该是被追杀，一路逃亡到了阴城村。

    一个出生没几天的婴儿，当然不可能自己逃命。

    至于我怎么来到阴城村的，后面再细说。

    尽管出生时辰无从查证，师父还是一眼看出我“百鬼缠身拆八字，命格飘摇似萤火”，推测我应该是极罕见的天罡命格，也叫做帝王命格，放在古代，是要问鼎九五之尊的。

    追杀我的幕后之人，破我命格，拆我八字，就是想毁我三魂七魄，占据我的躯壳，继而再组命格重开八字，彻底让我的身体成为其他人的魂魄容器。

    说白了，那人就是馋我身子！

    师父只知道那人手段阴险强大，能役使万千厉鬼，想借我的天罡命格实现巨大野心，对其来历身份，却一无所知。

    当年，那幕后之人以万鬼朝天邪术与我师父斗法，最终功亏一篑，但绝不可能死心，还会卷土重来。

    师父也坦言，要不是屋子周围提前布置了一座金光雷霆阵法，占据了地利的优势，他也不是那人的对手。

    即便有阵法助威，师父还是受了重伤，加上我年龄幼小经不起奔波折腾，他不得不结束四方云游，定居在阴城村做了神汉，对外自称姓年。

    为了让我有足够的手段自保，两三岁记事起，师父就对我十分严苛，上午习武下午修道，晚上还得打坐冥想。

    就算平时上学，每天练功时间也得六七个小时往上，周末寒暑假更是超过十二小时。

    要不是这老东西良心未泯，还知道熬些珍贵汤药给我滋补身体，这种强度没几天就得把我给练死！

    可惜，我修道天赋实在不咋滴，跟师父的要求相差甚远。

    用他的话说，我这进度至少要练到八十岁，才能达到那幕后之人二十年前的水准。

    我说，到我八十岁的时候，那老小子早进棺材了，打不过他，熬死他也行啊。

    师父慢悠悠说道，就怕你撑不到熬死他那一天。

    那我还能咋办，只能抓紧时间苦练呗。

    说起我师父，看着是个不着调的糟老头子，却还有一个很特殊的身份——阴阳行者。

    有道是：

    “天地至理唯二事，死别生离阴阳道。”

    “护佑生者在阳世，驱邪镇煞百祟消。”

    “引领逝者渡黄泉，慨然踏上奈何桥。”

    “阴阳两界一行者，平衡生死双肩挑。”

    阴阳行者一脉起源于北宋，送阴间之魂轮回往生，为阳世之人驱邪镇煞，平衡生死阴阳，护佑一方太平。

    很小的时候，我就一直跟着师父到处给人驱邪消灾，倒是见惯了魑魅魍魉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