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再次落定，柳善月一时拿不定主意是先拿掉头上的东西，还是直接走出去。正犹豫间，一只纤长瘦削的手撩开轿帘，一道温和清朗的声音传来：“请小姐下轿。”

    得，这下不用纠结了。

    柳善月顺着对方的牵引走了出来，头上一轻，便看见烛火映照下，一个清瘦俊秀的年轻男子正打量着自己，面容有些苍白、衣着也是淡淡的青色，看起来并非刘妈口中着红衣要与自己拜堂的人。

    “你这里还有一个穿红衣服的男子吗？”她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那男子先是愣了一瞬，旋即淡淡的笑开，身上淡青色的长衫寸寸蜕变，不多时就成了和她一样鲜艳的 大红喜服：“你是说这样？”

    柳善月见过的人不多，但也知道凡人不能凭空变化衣饰，她当即开口发问：“你不是人？”

    许家公子闻言一愣，鬼气森白的面上竟然有了些灵动神色。他不禁失笑，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坐上来许府的花轿，这姑娘怕不是李展他们从别处诓骗来的？

    倒是难得挑了个这么讨人喜欢的。

    “我名许青山，你叫什么？”他不答反问。

    “我叫……林，林妙月。”临行前刘妈嘱托，说是无论谁问就说自己叫这个名字，如此才能名正言顺的留在许府。

    “不，你不是林妙月。”许青山看穿了她的迟疑，笃定道。

    “是叫林妙月，刘妈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柳善月还想据理力争，着急之下秀气的鼻子皱起、圆睁着一双杏眼，偏生神色间还透着几分心虚。

    这气鼓鼓又无计可施的样子实在可爱，许青山挥退四下呆立的鬼仆，好声好气的问道：“那在刘妈告诉你之前，你叫什么名字？”

    身故之后，他的性情本不似原来那样和缓，但这姑娘确实有种……叫他难以拒绝的魔力。

    “之前的话，那就是叫柳善月了。”

    骗人不易，阿月叹气。

    柳善月。这似曾相识的名字在口舌间翻了几番，许青山鬼识之中那个突兀的画面似乎有了声音，他飘在半空，在金盔玉甲的包围中、看着自己的身躯不断坠落，于猎猎罡风中片片破碎。他禁不住痛呼出声：“阿月，逃！”

    梦呓般的话语出口，许青山登时清醒过来，莫可名状的憾恨却仍旧牵动心绪，此刻鬼气汹涌沸腾，愈发不似活人模样。

    “桃？”柳善月不解生死之别，也并不觉许青山这般变化有多么骇人，只是认真的解释道：“我不是桃，是柳。”

    许青山并不回应，只是深深的看向眼前人，莫名而来的情绪竟然就这样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绵延开来的哀愁、思念、还有欣喜，明明是如此青春明丽的年轻姑娘，此时看在眼中仿佛隔着千年的岁月，想她、念她都成了日复一日随呼吸沉浮的功课。

    找到你了。

    “你也不是人吧？”他催动鬼力，尽力恢复成在世之时的俊俏模样。

    这一句突然袭击，直把小柳仙吓得枝条都要蜷缩起来了。她干巴巴的笑着，勉强解释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我姓柳，又不是说我是柳……”

    原来她是柳。所谓欲盖弥彰不过如是，许青山知了她的身份并不觉怪异，反而很是高兴。一妖一鬼，便能天长地久的相伴一处，嗯，合该她这棵柳树，栽在自己这座青山上嘛。

    饶是柳善月再粗枝大叶，这会儿看见这鬼的了然神情、也知道自己搞砸了。这么要紧的差事眼看着要告吹，她又慌又怕，不自觉想起刚刚那句话。

    要不逃吧？

    但跑路之前，她决定先试一试：“你，要不要到盆里来？”

    许青山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盆栽不禁失笑，这便是阿月的本体吗？明明化形的样子高挑水灵，怎么原身这么狼狈，小臂长的枯木通体漆黑、连一片叶子也无。

    这样想着，又觉得阿月实在有些可怜，未免唐突佳人，他只敢伸出手指，轻轻触上枯枝的末梢，权作对她盛情邀请的回应。

    然而乍一接触，许青山脸上的羞赧笑容就是一僵，这枯木上的气息全然不似柳善月一样纯净澄澈，反而带着一种浓郁又熟悉的不祥戾气。更要命的是，只这一息的功夫，他的鬼力就被其吸走两成，甚至许青山强行收手时，那股诡异的力量仍恋恋不舍的追上来想要继续吞噬。

    饥饿、贪婪、暴力，像一只囚困许久流着涎水的恶犬，这玩意儿绝不会是柳善月的本体。

    这一切在柳善月眼中，则是许青山毫不避讳的摸上了神脉，片刻后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反而有些嫌恶的看着枯木发呆。

    或许是自己搞错了，神躯转世为人尚难以被肉身困束，常常招致灾祸，真成了鬼应该不会这么好相与。柳善月巴不得早点摆脱这个难骗的许公子，连忙出言告辞：“既然没有反应，那应当是我找错了人，就不打扰你了。”说着就收回神脉，快步向大门走去。

    柳善月找没找错人不知道，他可是找到自己的阿月了，哪里肯就此罢休。许青山心念一动闪到柳善月面前，决定先把人稳住再徐徐图之：“反应是有的，但也要阿月同我说清利害，我才能分辨自己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任务对象的主动配合让柳善月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之火，她虽然已经被猜了个底掉，最重要的部分却不敢细说：“我领了任务下山收服妖邪，具体是谁，这法器自会分辨。”

    “妖邪？你不也是妖吗？”

    “胡说！我是柳仙！仙！此次任务完成以后就是神了！”

    一番吵闹过后，许青山总算理清了些许头绪。不知数量、不知姓名的任务对象，甚至连犯下了何等过错也一概不知，还须得对方心甘情愿才可以收服，除了刻意为难根本不做二想。

    这边柳善月气鼓鼓的又作势要走，他连忙阻拦道：“那枯木确实曾试图吞噬我，我确实是你要找的……妖邪。”

    最后两个字，他说的极轻，仿佛这样就能忽视彼此的正邪两端、仙鬼之别。

    “可你还好端端的站在这里。”柳善月戳人心肝而不自知。

    “应当是我于这五浊恶世，还有许许多多的不甘。”许青山叹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