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一句“不甘愿”之后，许青山却再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能无奈的道出了实情：“我只知道自己是心有不甘才会化为怨鬼盘桓不去，甚至能入梦搅的仇人夜不安眠，然而这恨意究竟如何产生，我又是为何丧命，却是记不得了。”

    一个快要被饿死的人，记不清债务的具体数额，找到了欠债的人又能怎样呢？不过白白叫嚷几声罢了。

    这种情况把柳善月也难住了，她又没有死过，哪里知道鬼也会失忆？冥思苦想了半天，头绪全无不说，反而觉得身体沉、眼皮重，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不急，”许青山体贴的起身挥灭满堂喜烛，手提青灯引着她往院中走去：“先去卧房安歇吧。”

    柳善月忙于应付这陌生的疲惫感，浑浑噩噩的跟在后面走，脑袋一点一点的，也不知是回应许青山的话、还是困得抬不起头来。

    “诶诶诶，停停停！”绕道后院居所，蔫头耷脑的小柳仙突然来了精神，扯着身前的衣袖差点把许青山带了一个趔趄：“就这里！”

    许青山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清池之中月色莹莹，一条雕花栈道蜿蜒探向中心，其上凉亭原有繁花环绕簇拥，现如今花残草衰只余光秃秃的花土一片，恰恰被柳善月相中。

    “此处水汽氤氲、土地肥美，扎根睡觉再好不过~”

    柳善月迫不及待的跑了过去，红衣翻飞像一朵被夜风卷起的花。许青山却停在原地没有上前，望着自己曾无数次乘凉赏花、抚琴饮茶的地方，心中是没来由升起不适之感。他眼看着红衣女子傻笑着站在花圃之中，一双绣鞋被肥沃的花土埋去大半，稳了稳心神等待着下一步发展。

    想象中大变活柳的场景没有出现，他的阿月疯疯癫癫的尝试许久，甚至不死心的跳起来试图把自己种进土中，最后还是颓丧的走了过来，身后留下一串泥巴脚印。

    “哼，人间的规矩就是多，想舒舒服服睡个觉都不行。”被神印限制了真身转换，柳善月不服气的嘟囔着。

    许青山抬手扶了扶她凌乱的发髻，转头在前继续引路：“人间卧房内亦有高床软枕可供安眠，还是委屈仙子忍耐一二吧。”

    话音落下的瞬间，屋门无风自开，青灯照及之处久封的尘灰寸寸褪去，烛火也自动亮起。

    “此处原是我的卧房，”许青山信手拈起经年摩挲、已经十分润泽的笔杆，神色之间颇有些怀念：“一应物事还算齐全，阿月若不嫌弃可以宿在这里。”

    屋内弥漫着似有还无的药香，他有些疑惑的皱眉，记忆中自己身体虽说不上强健勇武，但也不至于是个药罐子。

    “你这花盆也太小了，里面还有一股子恶草毒虫的味道。”屋内原本十分破败凌乱，经许青山鬼力修整后便恢复如初，唯有花架上一个盆栽仍是光秃秃的，此刻正被柳善月抱在怀里，琢磨着哪怕是人形也只够坐在里面睡觉。

    “噗。”许青山这边的愁怨情绪被强行打断，颇为不雅的嗤笑出声后，他才惊觉在阿月身边自己竟然会松懈到这个程度。

    本来不能变回原形晒月而眠就烦，柳善月还以为这鬼是在笑话自己，当即不满的说道：“你们这些凡人身体就是弱，哪里比得上我们柳树饮风餐雨，又省事又痛快。”

    许青山自知理亏，连忙收敛笑容夸赞道：“阿月说的是，仙子承天地精华而生，难怪化为人形也是如此清丽脱俗、不染凡尘。”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柳善月虽然从没注意过自己化形后的样貌如何，也不知凡人对于美丑的界定，但被夸奖了还是笑弯了眼，摸着脸好奇问道：“我这个样子真的好看吗？”

    许青山狡黠一笑，将他的阿月引到铜镜前，手指虚虚在她脸上游移的同时，清朗的声音在耳边呢喃着：“杏眼中自成一派天真，睫如鸦羽、眉若远山，秀鼻更添温婉，朱唇娇艳可人，最可爱的是两腮些许软肉，既是福气之相，又好捏的紧。”

    说到最后，身形瘦高的许青山几乎把阿月圈在自己怀里，纤长的手指也捏上了她的脸颊，直到怀中人怀中人扑腾着胳膊推拒方才退开，掩在袖中的手指轻拈、回味着残留的嫩滑手感。

    柳善月揉了揉酸胀的腮帮子，也有样学样也去捏对方的脸颊：“那你在人类男子中可算好看？”

    手上尝试了好几次，无奈许青山实在是太瘦，竟然一点腮肉都捏不起来，气得柳善月转而去捏他的下巴，远远看去倒像是调戏一般。

    明知对方是无心造次，许青山还是难免有些赧然，按下脸上作乱的双手仓皇答道：“原也算的上风流俊秀，只是做了鬼后不知为何清减不少，确实不复当年风茂了。”

    当年他踏遍大好山河，不说所到之处掷果盈车，也每每有闺秀碧玉赠物表情，如今落到这幅病弱枯瘦的样子，实在是叫人怅然。

    “这倒是，不管是人还是树，总要壮实点才好看，你该多吃些。”柳善月仍秉持着自己做树时的审美，总觉得枝干壮硕、绿叶繁茂才是好的。

    纵使鬼力再雄厚，顶多是换换皮肤罢了。许青山虽没有机会再恢复从前的风姿，却突然受到启发、对于喂养阿月这件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心念一动，卧房中央的圆桌上便燃起了一双红烛，热菜凉碟、果盘糕点懂事的在上面落座。

    在林府的一小碟点心根本不顶什么事，柳善月迫不及待的将手伸向食物，张口咬下之际，又想起府上皆是鬼魂，哪里来的生人吃食？

    修行一途最忌欠下因果，这些东西说是搬运、实乃偷盗，全吃下去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来还呢。

    “无碍，这些都取自临近的李府，说起来我还是他家主人的债主，这些东西连息钱的零头都算不上，阿月尽管放心吃喝。”

    听他这样说，柳善月才放开肚皮吃了起来，每尝试一样新菜色，那双眼睛就会亮上几分。许青山在旁静静看着，明明手上做着布菜挪碟的琐碎活计，含笑的样子倒比自己吃到还要满足。

    一阵风卷残云过后，满桌狼藉的杯盘径自原路返回，只留一壶热茶聊作消食之用。

    柳善月捧着茶杯小口啜饮，恋恋不舍的想着，也不知那家人欠他多少，还够自己这样吃几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