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林府轿中之时柳善月还是听到了些细枝末节，那李展既是逼迫林妙月嫁人的元凶，又纠集一群人押送自己来了许宅，算起来对自己并不是全无亏欠，吃他些东西也是应当。

    不过她还是严肃的提醒道：“因果清算是天经地义，只是你要拿捏好分寸，若是做过了头，我不收你……也会有雷来劈你。”

    饭后叙话不久，柳善月便没了精神，最终脑袋一沉、伏在桌上睡了过去。许青山将人抱到床榻之上、顺手放下帷幔后，也渐渐隐匿了身形。

    与此同时的李家众人却陷入了深深的恐慌之中。

    李展惯会笼络人心，目送“林氏女”被抬入许宅后，竟真的依言领着一行人回了自家。正堂之内，你一言我一语正是吵闹，说到底在座各位手上都沾着许氏的血，想要拜托许青山的报复恐怕没有那么容易。眼看着情绪发酵到了预想的程度，李展撂下茶杯正要说些什么，却被屁滚尿流冲进来的厨子打断。

    “老……老爷，厨房里的……不见了！”

    李展轻哼一声，慢悠悠的斥道：“丢了什么只管天明再补，我这正要宴客，怎么一碟凉菜也不见上来？”

    那厨子抖得更加厉害了：“回老爷，原是做好了的，只是招呼人来上菜的功夫，再回来就全都不见了。小人不敢耽搁，连忙又做了一份，临出菜时，屋内突然降下一堆脏污的碗碟，正是此前消失的那一批。”

    为了表明自己没有胡说，那厨子还解开头巾，露出额上的数块淤青，表明正是那些碗碟劈头盖脸落下时砸出的伤痕。

    堂上众人此刻都如被扼住了咽喉一样静默，就连最爱装摸做样的李展也有些演不下去，铁青着脸盘玩着手中的檀木佛珠，半晌才叹息道：“无妨，本就是为了庆贺准备的席面，那边受用了也是好事，你只管去再备些餐食，稍后自去管家处领药费和赏钱。”

    有了银钱压惊，厨子也不再害怕，千恩万谢的退下去准备，不多时便有热腾腾的席面端了上来，众人吃吃喝喝间，凝重的氛围也被冲淡了许多。

    席间旧时许家的铺面掌柜悄悄询问李展，接下来可有彻底解决的盘算。

    “那冤孽也并非全无忌惮，我早派人去请了仙长相助，不多时应该就有消息了。”

    送走酒足饭饱的一群人后已是天明，李展揉着胀痛的眉心吩咐厨房，按照一日三餐加宵夜的份额，将饭食多做一份出来放在厨房。府上若是缺少了什么物件，也不必大惊小怪，及时填补上去即可。

    “左右那许氏小儿也折腾不久了。”

    柳善月这一觉直睡到日头高悬，若非腹中饥火灼烧，恐怕是要睡到夜里去。待她迷蒙双眼趿着绣鞋出门觅食，冷不防看见几个仆役正在院中洒扫清理。

    昨夜光顾着同许青山交涉，这会儿天光大亮看得清楚，她才发现许家的仆役，个个面目苍白眼神呆滞，动作也十分迟钝，既不见活人生息、也没有鬼气散发，俨然是被强行拘走了生魂。

    这许府内阴怨鬼煞之气浓重如同实质，但即使是遮蔽过后的日光、对他们来说仍旧有极大的伤害，加之生魂不全又离体日久，眼看着飘忽变形、已然显现出了溃败之象。

    若不叫这些生魂及早回归肉体，恐怕再有十天半月便会真正消散，届时肉体生机也会彻底断绝，残缺不全的魂魄再入轮回也只能落得个痴傻残缺。

    “许青山！出来！”感知到对方就隐匿在附近，柳善月索性大声叫嚷起来。

    从她身后屋内虚空之中，许青山渐渐显现出具象，被直呼其名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阿月可是饿了？”

    “我就是饿醒的，”她下意识回答，又摇摇头板起脸来问道：“这些生魂是怎么回事？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吗，肆意残害生灵会招致天雷，你知道被雷劈有多疼吗？会死的！”

    “阿月很害怕打雷吗？”

    这种生硬大打岔方式连柳善月也糊弄不了，许青山无奈的摇摇头：“我昨日便说过记不清了，还是叫你亲眼看看的好。”

    生魂们吸收了主人的鬼力，身形逐渐变得凝实，面上也有了生动的表情，只是仍旧发不出半点声响。

    不止如此，魂体的颈项、手腕、怀中隐约可见珠宝玉器、古董摆件乃至金条银锭等物件，与朴素衣裳截然不同的金贵之物，此刻都化作了束缚灵魂的枷锁镣铐，业力纠缠其上，使得小小一块玉佩也有重逾千斤的体量，几乎把生魂们的脚腕磨断、腰肢拗折。

    原来是偷了东西。

    许青山管吃管住待她很好，自己不由分说就下了定论实在不该。柳善月脸上一阵发热，声音也软了下来：“偷盗之罪，抽魂侍奉也差不多能相抵了，若是追偿过头误伤人命，于你也是徒增业障，恐怕难得善终。”

    “阿月不是来收我的吗？若是成功了，可算善终？”许青山望着庭院中跪伏一地、无声哀求的鬼仆们，姿态随意的仿佛在看满园花草。

    问题不算困难，但“灰飞烟灭”四个字，柳善月却怎样也说不出口。

    见她只是发呆并不回话，许青山心下有了判断，那话本子里写的八成不假，怨鬼作乱要么是被道士打的魂飞魄散，要么是被更厉害的鬼妖捉去吸食，这样算起来，做她成神的踏板之一不算太难接受。

    “若要放了他们也可以。”许青山故意停顿片刻，吊足了柳善月的胃口方才接下去说道：“以恶鬼之身在世间盘桓实在叫人厌倦，若能恢复记忆了却此间孽债，想来就能‘心甘情愿’的归去了。”

    这样说来，两人所求也算殊途同归，柳善月痛快答应下来，只是具体该如何恢复鬼魂的记忆，她却犯了难。

    “听闻柳树最能滋养阴灵，阿月身为柳仙，想必灵力更为纯净。若能长日相伴，鬼力增长也会一日千里，恢复生前记忆自然也不在话下。”许青山颇为‘好心’的提出附加条件：“作为交换，我愿意定期接受仙器的检验，直到被阿月收服其中。”

    任务对象太过贴心，柳善月也不免心生警惕，她打量着笑容可掬的某鬼狐疑道：“你该不会想要趁机把……仙器搞坏吧？”

    许青山不慌不忙反问：“那阿月有办法破坏仙器吗？”见她摇头，又有些难过的蹙眉道：“阿月如此厉害都做不到，我一届冤魂又能如何呢？想来终归是仙凡有别，罢了，还是我自己想办法……”

    “我同意我愿意我可以！”煮熟的鸭子可不能让他飞了，柳善月点头如啄米，生怕答应慢了任务对象就会跑掉。

    再三确认过后，许青山这才遣散了一干生魂，能换得阿月留驻，区区几个背主家奴又算得了什么。况且昨晚与‘仙器’接触过后，鬼力虽有缺损、余下部分却也更为凝实，隐隐还有几分异变突破之感，他也很想探究其中奥秘。

    柳善月这边也不是全无收获。生魂归位之后，自有功德金光降下，沐浴其中只觉得枝条都柔韧了几分。只是答应给任务对象蹭点灵力，就能收获一波功德，这叫她不禁感慨红尘炼心不无道理，修罗王也能改造成小绵羊。

    “许青山，你可真是个好人，啊不，好鬼。”

    （剩下的时间一定要对他好一点，争取不叫他留遗憾。）

    “阿月客气了，还要麻烦你照拂了。”

    （原来阿月不仅不会说谎，还很好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