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点小插曲最终以宾主尽欢圆满收尾，柳善月心情上佳，用早饭时胃口都好了许多。许大少自是乐见其成，只是苦了李展一家，不仅折腾了一夜不得安眠，想要吃上一餐饱饭也是困难重重。

    厨房预备好的饭食被清空不说，就连饭桌上刚布好、还未及动筷的早饭，也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见。唯有府上年仅六岁的小少爷，因为嘴急率先夹了块春卷，才算有口饭食垫垫肚子。

    耳边是夫人喋喋不休的抱怨，疼宠的小儿子吃独食眼都不抬，李展一贯云淡风轻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木着脸拗断了雕花的筷子。

    “很快都会过去的。”他收起传来进展的信件，如是安慰着一家老小。

    虽然顶着人类的皮囊，但本质上还是植物化身，柳善月吃了这许多食物下肚，都转成了营养存在身体内，是以身形不见变化，本人也表示并无不适之处。

    许青山却是看的眼皮子直跳，不放心的提议今日天气正好，与其困在屋子里两两相望，不如出门去街上逛逛。

    出门逛逛？柳善月伸懒腰的手臂一顿，脑海中浮现出些许陌生的画面：夜空中炸开的绚丽花火、街市上热闹的叫卖与人潮，每一幕对她来说都是十足的新奇与诱惑。

    或许是神印中留存的人间景象吧，柳善月没有细想下去，眼前她还有更大的问题要考虑。

    “那你怎么办？出了这一片鬼蜮结界，你应当不能见天光了吧。”她还是棵不善言辞的外来树，没有人带领的话，自己是不太敢混迹人群的。

    “解决起来倒是不难，”许青山状似为难的思索片刻，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说道：“只是怕唐突了阿月。”

    什么唐突不唐突的，勾起了她的兴致又不能去才唐突！柳善月再三催促表示自己不会介意，他总算说出了解决之法：“若是能有阿月的真形柳枝傍身定魂，再撑上一柄阳伞，纵是三伏烈阳也不足为惧。”

    还以为是多难办的事情呢，慷慨的柳仙当即斩下一缕发丝，绕在他腕间便化作翠绿的珠链，怨鬼身上逸散的鬼气登时收回体内，只是脸色还有些许不似生人的惨白。

    随着柔软微凉的小手牵上来，许青山最后一分死相也褪去，看起来完全就是个病体瘦弱的公子哥模样。

    许青山看了看自己空闲的另一只手，不再灰败枯槁，不必刻意凝实也能触摸到粗糙的廊柱，甚至隐隐有了些皮肉饱满的弹性。

    刚刚那些都是他随口胡诌，也只不过是想离他的阿月近一些，谁知竟真的歪打正着。

    尽管这心思与他受到的教养背道而驰，但他已是个难入轮回的讨债怨鬼，不必再被活人的礼法约束了。

    纵使利用了阿月的不谙世事，千百重过错，他终归要以身报偿。

    街市上人尚不算多，六月的天已生暑热，一对青年男女并肩而行，共撑一把阳伞也并不突兀。

    只是走在外侧的男子左手撑伞，手臂却极力伸向中间的位置、伞面也肉眼可见的倾向右侧，显得很有些局促。再看两人宽大的衣袖交叠在一处，有心之人不难猜出里面是怎样缠绵的十指交握。

    略施手段模糊了面容的许青山，对路人好奇或是揶揄的目光报以微笑，脚步迁就着柳善月在摊位间游移，一把伞几乎全遮在了她头顶。

    看着她受自己诱哄梳起的妇人发髻，耳听得旁人打趣小夫妻的私语，许青山又把伞倾了倾，他的阿月可不能被晒到了。

    全然忘记了，植物生来便受阳光雨露泽被，与他这样的阴邪之物不可同日而语。

    “夫人生得这样白嫩，戴这对红玛瑙的坠子再合适不过，”卖杂货的大姐热情的举着一对耳坠比划着，又狐疑说道：“咦，怎么没穿耳洞呢？”

    柳善月捏着圆润的耳垂不知如何应答，只得求助的看向身边之人。

    “我夫人娇气怕痛，自小便没有穿耳洞。”

    许青山适时接过话头，不时挑拣着摊子上的小物件。泡了香料的杂木珠串、劣质染色的玉石制品，全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唯独一支素银的月华簪尚可入眼。

    通体饰以流云纹样，只在尖尖处坠着一颗黄豆大小的珍珠，成色并不十分贵重，只是银白如霜的质地颇有几分意趣。

    重云蔽残星，弦月生寒露。

    “这银簪怎么卖？”许青山松开手去拿簪子，柳善月生怕他现形忙不迭攀扯上衣袖。

    要是在大庭广众下漏了身份，把这些凡人吓出个好歹，可真是罪过罪过。

    摊主大姐爽朗一笑：“小夫妻甜甜蜜蜜，我看了心里也欢喜，就三两银子罢，权当今日开个张。”

    许大少身无分文，当然还是“有元人”倾情赞助了银钱。

    巧的是李展就在附近的茶楼与人约谈，一开始只是少了三两五两根本难以察觉。等到荷包瘪下去一半时，只以为是夫人粗心忘记填满，及至两人兴致勃勃的逛到街尾，李老爷的荷包里已经只剩下可怜巴巴的十几个铜板了。

    许青山见好就收，一手拎着摞起来等身高的大包小裹、袖上挂着吉祥物阿月，欢欢喜喜的回了府邸。

    只可怜李展刚谈成一桩生意，笑谈间去柜台结账，一摸钱袋已然只剩两片布料相贴。

    片刻过后，他扯紧外袍遮住腰间，在掌柜及客户疑惑的眼神中淡定说道：“一早出来的匆忙，忘记带荷包了，烦请杨掌柜先记在我账上，待我回去便差人送来。”

    许氏倒台之后，李家收整了余下产业，成为这城中最为富庶的大户，杨掌柜自然不会担心追不回这点茶钱：“好说好说，李老板只管去忙，得空了再说罢。”

    在茶楼门口挥别客户，李展脸上热络的笑容立时淡下来，家里无故被运走些饭食杂物便罢了，如今连自己口袋里的银钱也被肆意盗取，简直不把人放在眼里！

    正气闷间，就见一对收获颇丰的年轻男女自街角走过，那男子背影实在是熟悉，他不由得加快脚步跟上去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