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太原姜氏子弟，姜温良。家里只有我一人，本欲前往尼山书院，可是在下的身体已有残缺，可能去不了了。”姜温良看着面前的姜司如实说道。

    “哦”

    “”他错了，他就不该说话。

    “我我去帮伯母挑个水，你自便。”姜司放下书，不等姜温良说些什么，起身便走。

    姜温良看着落荒而逃的姜司忍不住笑了一下，这位姜姑娘莫非害怕与人交谈？姜温良笑完看着他的腿逐渐抿起嘴角，从醒来之后他就感受不到这条腿了，来过的郎中也证实了他的猜想。他知道，他从此仕途无望了。为官者，容貌有瑕都很难入仕，更何况一个瘸子？即使去了尼山书院求学，他离官场也

    “哦对了，我给伯母说的是，你是我的兄长。”姜司从窗户下窜出来，冷着一张脸说道。姜温良被突然出现的姜司吓了一跳 ，回头望去 ，嗯如果姜司头上没有翘起那几根呆毛的话，还是比较清冷矜贵的

    姜温良眨了眨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姜司急忙又走开，内心所有愁绪一下被打断的一干二净。哎

    院外，姜司用扁担挑着水，扁担两头各挂了一个桶，桶有一小孩那么高，桶里装满了水。姜司挑着两桶水走在路上，面色平常，步履稳健，明明单薄的身形却像一颗小白杨一样挺拔。扎根在贫瘠的土壤当中，给她一点自由的空间，她就会挺拔向上，不惧风寒，傲然屹立

    “姜小公子，快放下，这都是一些粗活，怎么好劳累你呢？”妇人急匆匆的赶来，不好意思说道。

    “无碍，我在家里做惯了这些，不觉劳累，婶婶放心。”姜司抿着唇，有点紧张的说道，少年额头挂着一层薄汗，面色因为劳作变的绯红，说话时认真又拘谨，看着分外乖巧懂事。

    妇人看见少年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粉白圆润，十分漂亮，可惜不知是否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肤色十分惨白，像光洁的玉石上蒙了一层灰尘。上面布满了老茧还有一些做活留下来的陈年旧疤，让人看着当真是可惜了。妇人暗自惋惜，随之又有些疑惑。

    “叫我梁夫人便好，我刚刚隐约听见你兄长房传来响声，可是令兄已经醒来？”

    “回梁夫人的话，兄长的确已经醒来。”

    姜司说罢便想到刚刚的一幕。她正离开的时候，回头透过窗户看见发呆的姜温良，青年落寞的躺在床上，帷幔挡住了亮光，青年隐藏在阴影下，像一瞬间死去的老树。姜司不知道青年原先是怎样的，但至少不该是现在这样，她想，青年应该是骄傲的，朝气蓬勃的，对未来充满希望的。等姜司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窗户前，看见惊愕的望着她的姜温良姜司离开的时候回头看见恢复一点少年意气的青年，轻轻呼了一口气

    “姜小公子？”梁夫人看着面前突然发呆的少年。

    “嗯？梁夫人刚刚说了什么？”姜司眨了眨眼睛。

    “我说，姜公子二人也是去尼山书院求学的么？”

    “呃，算是的吧”

    “太好了，我儿子也是尼山书院的学生，等过几天外出游历回来，你们便能见到他，以后你们便是同窗了。”梁夫人笑道。

    “那我家哥哥刚好可以一路同行。”姜司想到那个郁郁不欢的青年，如果有人陪同照顾的话，可能会走出阴影

    吃饭时，姜公子拒绝了姜司的搀扶，自己扶着拐棍一点点挪到了饭桌前坐下，梁夫人看着面前的兄弟二人，有点疑惑，为什么感觉到姜大公子对姜二公子那么避莫如深？

    “这都是姜小公子做的，没想到手艺如此好，都说啊，君子远庖厨，依我看啊，会做饭的男人才会疼人。”梁夫人看着面前的清逸俊雅的少年浅浅笑道。

    作为话题中的主人公，姜司轻轻咳了两声，眼光有点躲闪。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直白的夸奖，咳咳

    姜温良好笑的看着面前坐立不安的少年，精致的五官透着一丝绯红，却强装镇定。

    姜司乖乖巧巧的坐在椅子上拿起一个馒头缓慢的吃了起来。姜司小心翼翼的用手接着碎屑，认真的一点点吃干净

    姜司看见夹到碗里的鸡蛋，愣愣的抬头看着姜温良。

    “怎么不吃菜呢？你太瘦了，得多吃点以后才能长高。”

    姜司看着面前温润如玉的少年关切的看着她，姜司嗫嚅了几下，最后还是沉默了。

    姜司想起了那天姜父给她夹得鸡蛋。

    姜温良奇怪的看着面前突然消沉的姜司，轻声问道：“咳咳，姑弟弟是不喜欢吃鸡蛋嘛不”姜温良的话被打断

    “不，我很喜欢。可能是以前的太腥了。

    姜司认真的的看着姜温良说道。实际上，那天她根本没吃

    因为没有多余的房间，所以梁夫人让兄弟二人住在一间。这几天一直都是姜温良睡在床上，姜司睡着软榻上。姜温良也拒绝过，奈何姜司理都不理。

    姜温良看着姜司拿着木棍子蘸着水在地上划来划去，还以为是少年心性，等了半响发现姜司还蹲在地上，不由好奇的上前。

    “你在写字？你认字？”姜温良偏头看向姜司。他观察过少女，少女手上的老茧以及身上深深浅浅的伤痕，新旧交替。不像是家底丰厚可以供养女子，反倒像是姜温良回忆起那天夜里见到女子的场景鲜红染血的嫁衣

    “认得，以前的村里倒是有一个小小的私塾。”姜司头也未抬的继续用木棍练字。姜司的手紧紧握持着木棍，木棍上的木刺插入手心，姜司也毫无察觉的继续用力划下一道水痕。

    “字倒是对的，可你握笔姿势是错的，不应该这样。”姜温良看着面前倔强认真的少女，不知为何突然有点触动。姜温良叹着气一点一点的掰开姜司血淋淋的手掌，握得太紧太久，手已经僵硬无法正常舒展了。

    “握笔应该笔杆垂直，指实，掌虚。你看我，应该这样”

    姜司认真学着姜温良的姿势，笨拙而又倔强的一遍遍重复，等到终于和姜温良姿势一样时，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姜温良靠在塌椅上已经睡着了。

    姜司抿着唇，缓慢的站起身，烛光将少年的身形照的影影绰绰，这是她第一次有人教她该如何写字，不厌其烦的陪着她谦谦公子，温润如玉，良善敦厚，她第一次对文字有了具象的认知

    一夜过去。

    “我倒是睡的沉，连阿司何时将我扶到床上都不知。”姜温良歪着脑袋看着姜司，阳光撒在姜温良的发丝间，少年轻轻浅笑，眉目如画，带着一丝戏谑，却不令人生厌，反而只觉得亲昵与温柔。

    姜司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在她印象里，她的名字一直是晦气的象征，就如她这个人一般，头一次她竟觉得这个名字如此的，好听。

    姜温良看着面前傻乎乎的姜司，不由的一阵浅笑，明明看着很钟灵毓秀的一个孩子，怎么这么呆呆蠢蠢的，让人看着就想逗弄。

    “阿司为何不说话，莫非是觉得这样不好听嘛？即是如此，那温良咳咳咳”姜温良做出一副西子捧心的哀怨之状，一个男儿竟比女子还要娇柔，眼波流转之间顾盼生辉。

    “好好听自是好听的我我喜欢！”姜司睁圆了眼睛，不知所措的看着姜温良。

    姜温良看着面前的少年，眼睛像黑曜石一般乌黑发亮，当真是明眸皓齿，不谙世事的小公子。姜温良装不下去，忍不住笑出声，几天来的郁气也随之消散。

    “不逗你了，昨天的握笔姿势可还练会了？”

    “会了，我写给你看。”姜司认真的按昨天姜温良教她的握笔姿势一笔一划在地上写了三个字“姜温良”

    姜温良的眼神一下凝固了，沉默半响，轻轻笑了一下，这孩子。

    “姿势可以了，你以前的教书先生没有教过你么？这不应该是最开始的一步么？”

    “我不算先生的学生。”

    姜温良没有想到这个答案，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姜司想了想觉得她的意思没表达清楚，继续说道：

    “我没有束脩，所以我是在学堂外的走廊上偷偷跟着先生学的，当时先生怕村里别的孩子有样学样，便养了一条狗来驱赶偷学的孩子。”

    “我为了能跟先生学习，便去求了先生，以帮先生做杂活的为条件换来在学堂外的听书资格。”

    姜温良没想到是这个答案，想到昨天少年执拗的模样，姜温良沉默了半响，原来是这样的么怪不得

    他不敢想幼小的姜司趴在学堂外看着里面的学子时，她是什么心情。学堂内温暖如春，学堂外天寒地冻，而她连一个在室外旁听的资格都得去努力获取。小小一点的小人儿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停顿了片刻，姜温良认真的看着面前的姜司说道：

    “那你可曾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