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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时路
发布:2023-11-23 09:27 字数:4385 作者:今南
雁过无声,千秋殿只有咻咻的剑音,震落了凤凰树的叶子,悠悠的落在宁长留的剑锋上,断成了两截。
“我之所以来到这儿,是因为你的母亲,宁国的先皇后。”
“因为你母亲的爱,让我来到你身边。”
昭昭的话一次次在耳边响起,宁长留的脑海里不断浮现出荒山大雪,姬如雪奔赴敌军的背影。
她知道她必死无疑,可她甘之如饴。
“母亲。”
宁长留站在夜色中,傻傻的举着剑,喃喃自语。
十八年来,他对母亲这两个字所能领会的,是皇后肃雪对宁从安的厚望,是贵妃司徒琴欢对宁聿风的溺爱……
原本无比抽象的一个词汇因为昭昭的出现似乎变得具象了。
“殿下,茶沏好了。”
倩宝端着一壶刚泡好的茶出现在后院,打断了宁长留的思绪,他收起剑走到石桌前坐下,看着倩宝为他倒茶,突然开口问她:“倩宝,你有母亲吗?”
或许是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倩宝睁圆了眼睛看他,宁长留轻咳一声:“我是说,你娘是个怎么样的人呢?她对你好吗?”
倩宝倏尔笑了:“我娘自然是天地间对我最好的人了。虽然奴婢家里穷,可是我娘从不短奴婢的衣服吃食。”倩宝一向话少,说到这儿反而话多了不少,语气轻快,眼里还发着耀眼的光,“殿下不知道,我娘厨艺是远近闻名的好,特别是她晒的腊肉,过年的时候和鲜笋一起炖了,香的门口蹲满了大黄狗。”
听到这话,宁长留也忍不住弯起嘴角:“那你娘现在在哪儿呢?”
一提到这儿,倩宝眼里的光暗了下去:“自然……是在家乡啊。”
宁长留看她沉下的嘴角,知道她是在思念娘亲。一旦做了宫婢,能有几个有出宫那日?
于是宁长留为她倒了杯水,出声安慰她:“等到哪日,若有皇恩大赦,我会让你出宫与你娘亲团聚。”
听到这话,倩宝咬着唇,眼泛泪光,居然跪了下来,给宁长留磕了个响头,吓得宁长留赶忙扶起她:“多谢殿下!”
宁长留看着面前茁壮的凤凰树,风吹,便有树叶沙沙作响。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突然有些羡慕倩宝,她曾有娘亲疼爱,视若珍宝,即使现在分隔两地,也仍有个盼头。
又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想到了昭昭,站在艳丽的花丛中,只有她竖着两根毛茸茸的兔耳朵,很可爱的样子。
宁长留摩挲着挂在腰间的玉佩:“母后,你留给长留的任何东西,长留必定珍而重之。”
后院安静,只有沙沙作响的凤凰树在应和他。
潜龙在渊,终有一飞冲天那日。

天朗气清,会风和煦。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走在御花园的小路上,各宫妃子一个个都争奇斗艳,恨不得拿出自己最豪华的珠钗首饰,每个人都拿出要把别人比下去的架势。
这一切都是因为宁帝。
昭昭跟在宁聿风的身后,偷偷抬头去看人群最首的宁帝,尽管他年逾五十,可仍能从他的眉眼中看出几分俊朗的样子。
这么看,宁长留长的更像姬如雪。
今日一大早,宁聿风就喊来昭昭,告诉她南海贡献了百株海底珊瑚,姿态万千,煞是好看,宁帝这才邀了生有龙裔的妃嫔一同赏玩。
等到了这儿,兴致勃勃的昭昭才知道身为太子的宁长留居然没份同游,一下子没了兴致。
“这是溲疏,是绣球花的一种,是不是很漂亮?”一路上,宁聿风都走在后头,看到漂亮的花就给昭昭介绍,高挺着胸脯,为自己的博学而感到骄傲。
可是对于兔子来说这些花花草草漂不漂亮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好不好吃。
昭昭一舔嘴唇,可惜了,这花闻着就味苦,她不喜欢。
“朕倒不知道小五如此博学。”
昭昭扭头看到了宁帝似笑非笑的视线,一边的司徒琴欢瞪了宁聿风一眼,倒是肃雪笑着出来打圆场:“小五一向聪颖好学,想来多的是姑娘崇拜仰慕。”
这言下之意,是宁聿风的见识都是为了哄女孩子的欢心,这心根本就不在正道上。
司徒琴欢碍着宁帝在此不好放肆,不然依她直来直去的性子,早就让肃雪有话说话了,可现在只好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
“这不是太子哥哥吗?”宁聿风感受到自己母妃的不悦,想要转移视线,居然眼尖的看见了不远处正在扫地的宁长留。
果真,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去。可宁长留似乎不察,还在认真的扫着落叶,倒是肃雪先怒斥了一旁的太监宫婢:“荒唐,太子乃一国储君,你们怎可让太子洒扫?”
昭昭不得不感叹肃雪文采非凡,她总是能说一句话,藏着另一句话。
听肃雪问责,齐刷刷的跪下一排人,为首的太监诚惶诚恐的说:“是太子殿下说想要亲自洒扫,请皇上皇后赎罪啊。”
宁帝阴沉着脸,看样子他也觉得宁长留如此是丢了太子的颜面。
昭昭心里暗叫不好,宁长留本身就不受宁帝欢喜,可别受了什么惩罚。
她绞着手指跟着众人上前,脑子里飞速旋转如何才能替宁长留解围,就听到宁帝沉声唤他:“宁长留。”
宁长留回过身,眼里并没有惧怕和卑怯,施施然行了个礼:“参见父王,母后。”
肃雪这时俨然是慈母做派,言词里满是心疼:“长留,为何是你在此洒扫?这些事何不让下人去做。”
宁帝也附和:“堂堂太子在此处洒扫,传了出去,岂不让人笑话?”
宁长留垂眸听着宁帝训斥完自己,才不卑不亢的说:“听说南海特贡了海底珊瑚百株,尤为妍丽,儿臣想父王今日游园,必然是要经过这条小道的。”
肃雪面上不显,却暗自绞着帕子,死死盯着宁长留,宁长留明明一向沉默寡言,在她面前说话声音细如蚊呐,她还不知他几时这么能说会道了,肃雪在心里暗暗觉得不妙,他是长大了,羽翼丰了,要光明正大的和她作对了吗?姬如雪的种活着果然恶心人!
见宁长留如此诚心,宁帝闭了闭眼,终是叹了口气:“也罢,你的孝心朕明了了。”
言下之意,便是不再会责罚宁长留了。
宁从安下意识的看了眼肃雪,肃雪面上并没有不喜,反而上前拿过宁长留手里的扫帚递给了一边的瞿嬷嬷,跟着眼含热泪的拍着宁长留的手:“长留,我可怜的孩子,本宫知道你的这份孝心真是欢喜。”
“多谢母后。”宁长留的眸里看不出对肃雪的厌恶还是欢喜。
终是宁帝出声:“走吧,去看珊瑚树吧。”
众人走了几步,宁长留垂首退到一边,把小路让了出来,没想到宁帝回身:“长留,你也一起去看看吧。”
宁长留拱手答谢:“多谢父王。”
宁长留上前,目不斜视的与昭昭擦身而过,昭昭甚至来不及和他打个招呼,宁长留就走到前面去了。
昭昭摸着唇瓣,有些苦闷:宁长留该不会是因为我轻薄了他,还在生我的气吧?小气鬼,我是女孩子都没说什么呢。
正在她撅着嘴有些失落的时候,跟在宁帝身侧的宁长留突然回过了头,视线落在昭昭的身上,微勾着唇角转了回去,也算是打招呼了。
昭昭这才开心了,眉眼弯了起来,快步的跟上大家。
没人看见一只彩蝶从林深处而来,在众人上空翩然盘旋。

南海珊瑚色泽靓丽,宁帝让众人各挑了一盆回宫,丹然抱着其中一盆最为珍贵的珊瑚树跟着宁从安回了武霜殿。
“殿下,这盆珊瑚树要不要放在寝……”
话还没说完,珊瑚就被宁从安掀翻在地,碎成几段,无法再捡起了。
丹然一个视线,殿内其他人立刻退了出去,她走上前询问:“殿下,为何动怒?”
丹然从小只知道学习武艺,修习妖法,并不大懂人情世故,她做事靠的是野兽的直觉,行事也习惯快刀斩乱麻,极为粗暴。
“那个宁长留真是会卖弄人心!一句替父王扫落叶,就能让他与我们同行!”宁从安一想到这件事,心里的怒火就蹭蹭的往上冒,“刚刚宁闲听还问我,宁长留会不会重新得宠!他想都不要想!”
宁从安的脸上满是狰狞的神色,不复半分贵气可言。
“殿下息怒。”丹然安慰着宁从安,可宁从安从桌上拾起笔架,砸向丹然泄愤,笔架上装饰的银片毫不留情的在丹然脸颊拉了一道很长的口子,可丹然似乎不知疼痛,身子居然连晃都没有晃一下。
可宁从安还不解气,他大踏步的走了过来,一把扼住丹然的喉咙:“丹然,你看见了吗?刚刚父王赏赐珊瑚树的时候,那几个太监多么殷勤啊?个个都抢着给宁长留搬树,他们一个个把我和母后放在哪里了?”
看着宁从安怒气冲冲的样子,丹然语气森然:“谁惹殿下不高兴了,丹然就替殿下除掉谁,那几个太监必然看不见明日的太阳。”
丹然说话极为轻巧,就好像她等会要去杀的不过是几只鸡,几条鱼一般轻松。
听丹然这么说,宁从安缓缓松开了手:“那如果我说,我不喜欢宁长留呢?”
丹然顺势跪在地上拱手:“那么丹然也会替殿下除了太子。”
“你打算怎么做?”宁从安分明心动了,他居高临下的看着丹然,听丹然说出她的计策:“太子一贯深居简出,若无大事不出千秋殿,但是过几日,是皇后娘娘生辰,将会在长雪殿大摆宴席。”
“宁长留若死在长雪殿,母后岂不难辞其咎?”
“长雪殿外有一天生天长的石林,其内小道错综复杂,太子殿下从千秋殿来,必定经过石林。如果太子殿下不是死于暗杀,而是被困死饿死在石林中,想必也不是不可能。”
听丹然这么说,宁从安觉得也是有几分把握的,他这才客气的弯腰扶起了丹然,温柔的抚摸她的脸颊:“丹然,一切都靠你了。”
丹然垂首:“丹然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宁从安很满意丹然的衷心,他走到自己床边,从枕头下的暗格里拿出一个木盒,木盒打开,里面顷刻泄露出了幽绿的光芒,一颗狼妖内丹缓缓升起,丹然垂涎的看着内丹,喉咙滚动,丝毫不抑制自己的渴望。
“这件事情先不要告诉母后,我想要到时候给母后一个惊喜,就当作是母后的生辰贺礼。”
“是!”
丹然接住内丹,跪地叩谢。
“宁长留,太子之位必定是我的!”宁从安的眸里发出狠戾的冷光,犹如荒山大雪时饥肠辘辘的野狼。

肃雪生辰,八方来贺,无数奇珍异宝宛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的抬进了长雪殿,宁聿风对贺礼这事倒随意多了:“我有何好上心的?又不是我母妃。”
他走进司宝库,随手拿了件玉如意扔给昭昭,让她找个盒子包好。
昭昭把贺礼交给了瞿嬷嬷,刚准备回去找宁聿风,就被一个板着张脸的嬷嬷拦下,昭昭奇了怪了,这宫里的嬷嬷怎么都是副苦瓜脸,难道是天生不爱笑吗?
也有可能是这后宫呆不得,还是应该早日带宁长留离开这里,这里坏人太多了。
“昭昭,贵妃娘娘唤你过去。”
昭昭这才想起来,这个嬷嬷她前些日子刚见过,是宁聿风的母妃身边跟着的管事嬷嬷,姓齐。
昭昭看了眼和别人投壶玩的不亦说乎的宁聿风,“哦”了一声,跟着齐嬷嬷进了一边的小侧殿,司徒琴欢正在饮茶,一边除了几个垂首不听闲话的小宫婢以外,没有旁的人了。
司徒琴欢从小骄纵,嫁给了宁帝后,仍然仗着娘家是宁国第一富商,更是我行我素,心直口快,现在她用眸子扫了眼昭昭:“说吧,你对五殿下是何居心?”
昭昭一愣:“居心?我对五殿下能有何居心?”
司徒琴欢眼眸一凛:“你不喜欢五殿下?”
昭昭老实摇头:“不喜欢,我对五殿下并无男女之情。”
司徒琴欢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涂着丹蔻的手往案几上一拍:“荒谬,五殿下才高八斗,风流倜傥,你居然不喜欢?”
昭昭吓得跪在地上,她眨巴了几下眼,有些无奈:“那奴婢是该喜欢还是不该喜欢?”
听到昭昭的问题,司徒琴欢才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她抬着高傲的头:“本宫已经在替五殿下择选良妻,若你心生不轨,你的下场就是在苦室呆一辈子,听明白了吗?”
昭昭点着头,怪不得宁聿风生来是这么个性子,原来是随他娘的,她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勾引殿下,心术不正的狐媚子吧?才特意把自己叫过来敲打敲打自己。
昭昭假装惶恐,连连应道自己不敢有非分之想,司徒琴欢这才满意,挥挥手让昭昭退下,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宫婢被她这样吓一下,想来也掀不起什么浪。
她的宝贝儿子,无需做什么人帝,只需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这辈子安稳的过了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