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为君故   >   第一章 万般皆是命
第一章 万般皆是命
发布:2024-04-16 21:11 字数:4925 作者:麦苗
    永乐十一年十二月,冬,西蜀,大雪纷飞。

    雪地里,一个满眼笑意的女孩正在迎雪舞剑,剑尖和雪花触碰的刹那冰凌凝结,女孩总会瞧上一眼,似乎觉得很美,但不知为何又没来由的感到心痛,等到再想多看一会儿的时候,忽然之间头痛欲裂,无力的蹲在了地上。

    远处,正在巡逻的将军急忙跑了过来,慢慢扶起女孩,满脸的关切:“朝露,没事吧?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无关紧要的。”

    “师兄,你知道我忘记的到底是什么,对不对?”

    步非泽深深地望了一眼花朝露,还是选择什么都没有说:“朝露,我并不知道,前些时候我只是在悬崖边看到你,就把你捡回来而已,至于你之前的那些事儿,我一概不知。”

    “师兄,自我来到西蜀之后,我的身份我的地位以及我所有的记忆都是你告诉我的,我已经将你看做了唯一的亲人,所以,你不会骗我的,对吗?”

    “当然。”步非泽听着花朝露的问话,只是淡淡应了一句,丝毫不敢直视花朝露的目光,转而继续跟上了巡逻的队伍。

    西蜀早朝之上,大臣们正极力说服皇帝推选合适的人与大周和亲,以结两邦秦晋之好。皇帝眉头紧皱,半天也没说出话来,最后只道容后再议。

    西蜀皇帝说到底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对于朝政大事一窍不通,奏章呈上去也没有权力过目,即使想看,也都被大将军步非泽以“帝尚年幼”的借口阻止。

    小皇帝就在这种谨小慎微的环境下一点点成长,丝毫不敢违逆步非泽半分,毕竟这个帝位,还是步非泽一己之力推他上来的,若要同步非泽抗衡,无异于以卵击石。

    步非泽见到花朝露的时候,她正在荷花池旁喂鱼。步非泽并无多话,径直走了过去,将侍女手里的鱼食拿在自己手上,轻声吩咐侍女退下。

    “春和?”花朝露猛一回头发现原来是步非泽站在自己身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师兄。”

    步非泽点点头,有句话在心里盘旋好久终于落下:“朝露,前几日大周派使臣来,有和我西蜀和亲之意,眼下西蜀无公主,王公大臣们家中女眷又多有不和之处,所以皇帝和大臣们决意送你去和亲。”

    花朝露闻言拿着鱼食的手忽然一颤,鱼食全数落入荷花池中,各色鱼儿争先抢食,聚在花朝露脚下。

    “朝露,你……”花朝露所有的慌张全数落在步非泽眼里,步非泽踌躇良久也没说出什么,更不可能放弃让花朝露去和亲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花朝露稍稍沉默后莞尔一笑,应下:“好,和谁?”

    “大皇子白离莫。”

    “好。”花朝露又是淡淡的应了一句。

    其实所有的一切花朝露都看得明白,与其说这是皇帝和大臣们的决定,倒不如说就是步非泽的选择。就算自己百般不愿,又能如何呢?

    步非泽生怕自己多待一刻就会任性的收回原先的决定,只能选择快步离开,不肯再看花朝露一眼。

    “师兄……”花朝露终究还是唤住了他。

    “怎么了?”步非泽停在原地,回身相望。

    “你可曾倾心过一人?”

    步非泽闻言忽然沉默,刚刚的笑容也都消失的无影无踪,透过花朝露更像是在看另外一个人:“曾经有过,但是……”

    “然后呢?现在她在哪里?”

    “不知道,也许是死了,也许还活着,又或者……”步非泽的目光一直在花朝露的面庞上来回巡视,忽而一笑,“没什么,你就当她不在了吧。”

    “……”

    花朝露只能不再问了,眺望着步非泽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花朝露以公主之礼前往大周的这一天,大风呼啸,狂雪卷集,平日里温顺的雪花在今日却像刀子一样割在每个人的脸上。

    远处行进的轿子里,花朝露端庄而坐,似乎一点都不惧怕严寒的霜雪,反而将轿帘特意拉开,让雪花全数落在身上,打湿了刺目的大红裙摆,犹自不觉。

    跟在轿子旁边的,就是一贯肃穆神色的步非泽,目光直视前方,就像在完成一场盛大而庄重的仪式。

    花朝露将头探出轿帘,遥望着百尺阶梯上的小皇帝,远眺着金碧辉煌的宫殿,最初进入皇宫的期冀和畅想在渐行渐远中一点点消失殆尽……

    宫里人常常说,我们这位大将军治军严明,任何人都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就连皇帝都是如此,见了步非泽也只敢绕路走,仿佛见到了铁面阎罗。

    但对于这位郡主的印象,却是截然相反,花朝露在他人眼里,不仅从来不打骂任何一个下人,并且对小皇帝还关爱有加,就像一个长姐一样爱护他。然而这背后的原因却只有花朝露一个人清楚,她对小皇帝的好,对小皇帝的维护,无非就是出于去照顾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可怜人的同情心罢了。

    自步非泽救下花朝露来到西蜀后,为了给花朝露一个体面的身份,倚仗自己的势力不顾朝臣阻拦坚持施压让小皇帝封了花朝露郡主之位,可这些泼天富贵深深宫闱又何尝是花朝露真正想要的呢?

    表面看上去的荣华锦衣,其实也就是在红墙高瓦中蹉跎岁月,小皇帝事事不由己,自己又何尝不是?为家为国,为情为爱,此年光景,终是一个人的萧索与落寞……

    车轿缓缓前行,经过几个昼夜的舟车劳顿,总算是平安到达了大周,一系列繁琐的接风洗尘礼仪过后,终于到了正式的晚间宴席上,觥筹交错。

    “公主与将军一路舟车劳顿,这是大周尚好的青叶酒,滋味甘甜,最适合解乏,请!”大周皇帝看上去已经年过六旬,但身体还算硬朗,说出的话完全是一个大国的气度,对着花朝露和步非泽举杯。

    花朝露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向皇帝道谢。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公主容貌倾城,就连为人也甚是豪迈,看来以后必定能和离莫处得来,择个良辰吉日便可同尚书府嫡女沈画一同入府,这满宫里也都热闹热闹。”

    花朝露看向对面的白离莫,本来是件大喜之事,但花朝露在他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欢喜,虽是恭谨的答着皇帝的话,但那眉宇间却是化不去的愁容。

    难不成他真的像传闻里那样对卧病在床的结发之妻不离不弃,情深意重吗?花朝露满腹疑问。

    身边的叶贵妃闻言更是忍不住拉了拉皇帝的手,轻声:“皇上,您喝多了,哪儿有上来就选日子成婚的啊?还不得看看钦天监的意思?算算吉时?”

    皇帝怜爱的拍了拍叶贵妃的手:“贵妃说得对,竟是朕一时疏忽了,但今天怎么没见着咱们的祈城啊?这小子又不知道哪里贪玩去了吧!”

    “皇上,城儿早先跟臣妾说身子不舒服,臣妾就没让他来了。”

    “找太医看过了吗?”

    “看过了,太医说无大碍,就是着了点风寒而已。”

    “那就好。”觥筹交错间,任谁都没听到皇帝和贵妃的对话。

    一曲桃夭舞毕,坐于下首的静贵妃看着叶贵妃坐在皇帝身边笑靥如花,不知道两人在说些什么悄悄话,不由得妒火中烧,手里的酒杯就差被自己捏碎了但面上还是保持着得体的微笑。

    “皇上,臣妾瞧着,总是些歌舞也没什么趣儿,既然公主是第一次到我们大周,我们合该让皇子们出些点子,也让公主瞧瞧我们大周男儿的豪气。”静贵妃笑着,眼神却像刀子一样狠厉的剜向叶霜。

    三皇子不在,二皇子又是个不中用的,这可是个自己儿子白离莫大显身手的好机会。

    “皇上……”叶霜下意识要阻止,被皇帝打断。

    “朕倒觉得静贵妃的提议甚好,离莫,你说说有什么新鲜玩意儿能让公主和将军见识见识。”

    听得皇帝的话,正在把玩着酒杯的大皇子白离莫嘴角忽而荡起一抹笑,心里早已有了主意:“父皇,依儿臣看,只是大周单方面的献艺不免失了趣味儿,儿臣早就听闻公主不仅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赛马骑射都是手到擒来,倒不如让西蜀公主和我们兄弟二人比试一番,也能让在场的各位大臣们见证一下西蜀的本事!”

    白离莫显然早已有让西蜀丢脸的想法,与花朝露比试不过是个引子罢了。

    步非泽闻言起身:“皇上,朝露虽贵为公主,但终究是女流之辈,要与皇子们比试一事,还是换臣来吧。”

    “公主可是怕了?”皇帝还在犹豫不决之时,白离莫先一步开口。

    “父皇,儿臣不过是觉得日后要留在我们大周的终归是公主,而不是将军,那么将来代表西蜀颜面的也一定是公主,而非将军。由此看来,公主代替西蜀与我们比试,倒也未尝不可啊?”

    花朝露听着白离莫咄咄逼人忍不住攥紧了手中的酒杯,要不是步非泽及时的阻拦了花朝露,没准儿下一秒这杯子已经打碎在白离莫面前了。

    白离莫依旧笑着,好似波澜不惊:“公主和将军可是生气误解了本王的意思?本王这也是好心,公主若是险胜了,以后在大周也算是有个可炫耀的谈资,何尝不是美事一桩呢?”

    花朝露内心虽然充满着怒火,但终究是隐忍了下来,浅笑无痕:“我们西蜀之人向来皆是宽容大度之辈,即使有人一时不知大体,也必定不会怪罪于他。但是皇子既然这么说了,我岂有不从之理?不过——若是两位皇子真的都输了,本公主可不喜欢在人背后乱嚼舌根子,不如我们赌点别的?”

    白离莫听着花朝露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还在唾弃:“蛮夷之国,口气倒不小。”但在大殿之上白离莫显然不能毫无礼数的说出这些,还是保持着大皇子的气派:“但凭公主之言。”

    “三座城池!若你们输了,割让大周三座城池给西蜀!”花朝露一言既出,四座惊诧。

    “好,我答应你,但若是你输了,除此之外,西蜀还要对大周世代俯首称臣!”

    “就这么定了!”步非泽还没来得及阻拦花朝露,花朝露就应下了白离莫的条件,暗示步非泽放心。

    “为了公平起见,殿下选择比试项目,我选择如何比试定输赢,三局两胜如何?”

    “好。”白离莫现在对这个女子可是越来越好奇了,放眼整个大周,敢如此和自己对抗的女子还是独一份,并且这一赌,就是世世代代的尊严,那么自己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之前南诏的事儿已经让三弟在父皇面前邀功了,这次,自己绝对不能放过。

    “那我们第一局就比试剑法,点到为止。”白离莫首先发难,在剑法上,自己可从来没有输过谁,饶是和三弟,也能打个平手。

    “好,那我定的比试方式便是,只允许用左手。”花朝露在西蜀之时,练习剑法和鞭子从来都是左右手兼用,在步非泽的指导下,就连左手都能控制的如鱼得水,果然此话一出白离莫的脸色明显变了一变。

    但白离莫还是强撑着和花朝露比试了下来,不出十招长剑便被挑落在地,只能认输,这次就连皇帝都开始批评白离莫的鲁莽,要不是静贵妃在旁还劝慰两句,估计皇帝就直接叫停了比试,让白离莫回宫思过。

    而二皇子白清风看着这样的情景自然客套几句也就不参与了,要不然堂堂大周两位皇子都输给他国公主,这颜面要往哪里放?

    第二轮比试射箭,花朝露一箭穿过了三个铜钱,精湛的技法引得殿内所有人鼓掌叫好。白离莫乘胜追击,终于在第三次尝试下射穿五枚铜钱,取得了第二轮的胜利,皇帝的神色这才将将缓和一些。

    第三轮比试赛马,成为了最关键的一局。花朝露提出的比赛方式便是以两公里为限,谁最先到达便判定谁胜利。

    白离莫得意洋洋的瞧了花朝露一眼,势在必得:“公主,本王好心奉劝你一句,这局你输定了,识相的话,就尽早收手,免得成为西蜀世代的仇人,被万人唾弃!”

    花朝露只是轻轻觑了觑白离莫,微微一笑:“那殿下就放马过来吧!”

    一声铜锣响,两匹汗血宝马都像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不相上下。但白离莫的技法明显是略高一筹,在接近终点的时候渐渐超过了花朝露,还轻蔑的对着花朝露招了招手。

    花朝露也不恼,决绝的拿起头上簪子对着马匹狠狠地扎了下去,马匹受惊急速奔腾起来,没多少功夫就轻而易举的超过了白离莫,先一步到达终点。

    花朝露干净利落的跳下了马,将马儿慢慢牵到了马夫手上,又给了马夫一些银两,细细叮嘱他如何为马儿疗伤。这还是在西蜀的时候,花朝露练习骑马,马儿的脚不小心踩到了地上的尖锐石头,下一刻就不受控制的奔腾起来,那次要不是步非泽及时赶到,可能自己就要命丧黄泉了。

    但时至今日,关乎西蜀的颜面,花朝露不得不故技重施,好在早就掌握好了力度,既能获得比试的胜利,又能对马儿的伤害降低到最小。

    白离莫难以置信,还有些负气:“花朝露,你居然敢在众人眼皮底下耍诈!这局不算!”

    花朝露淡淡的看着白离莫,云淡风轻但却掷地有声:“是你不够狠。”

    花朝露不再多理会白离莫,而是信步走到了皇帝面前:“皇上,三局胜负已出,朝露相信您金口玉言,一定会信守承诺。”

    皇帝骑虎难下,又不好发火,只能干笑着,但这笑容里满是刀子,看着皇帝的这副笑容,步非泽心中对花朝露的担心又多了一分,可想而知,朝露以后在大周的日子应该是更不好过了。

    “朕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稍后便会让大将军去做相关部署,跟贵将军交接三座城池。”花朝露也明白,皇帝的这句话显然就是即使割让城池,也不会给西蜀什么风水宝地,不过就是那些经济落后,民不聊生的地方罢了。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花朝露赢得了这次比试的胜利,不仅挽回了西蜀的颜面,还给了大周一定的威慑,对于西蜀来说,足够了。

    花朝露领旨谢恩之后,就由着宫里的宫女带自己去殿内休息,听钦天监说三日后就是黄道吉日,适合嫁娶。

    步非泽恋恋不舍满是担忧的和花朝露告别,花朝露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下来,最后也只是告诉步非泽一句“我很好,不必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