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为君故   >   第二章 你回来了?
第二章 你回来了?
发布:2024-04-16 21:12 字数:5236 作者:麦苗
    夜凉如水,宴席结束刚送走了步非泽,花朝露也睡不着,便屏退了跟着自己的宫女,一个人来御花园走走。

    看着冬季满目萧瑟,回想着以往那些旧时光,就像是一滴盐恰如其分的落在刚刚割裂的伤口之上,疼到喊不出声,痛到声嘶力竭。

    原来所有的过往,不论甜蜜,亦或感伤,终究都会如散落的蒲公英,风一过,全部消失殆尽,无影无踪。而那束残留在手中的花径,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再度被泥土掩埋,开始再一次的轮回,无声无息。直到第二年散尽,它才会想起,原来,我曾经历过这一切,原来,我曾那么深切的爱过你,可如此回想一番,就已是百年,已成为一生的悲戚……

    花朝露就这么一步步向前走着,她早已为国尽了忠,为家尽了义,可自己呢?居然还是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嫁给白离莫,不过是日日萧索,仓皇度日。

    心中早早便期冀的愿得一人心,不过一场幻梦而已。可若是此时投湖自尽,又会引得满朝风雨。

    现如今,她居然卑微到连死的勇气和选择都没有,想到这儿,她禁不住轻笑一声,是在嘲讽自己的命运,也是在可悲自己的人生。

    花朝露苍凉的笑了笑,便继续前行,正准备转身回宫的时候,没成想迎面对上一个少年的眼眸,清澈而又明亮,这是花朝露在白离莫和白清风眼里从未看到过的东西,甚至在步非泽的脸上,也从未见过。

    但人在深宫,花朝露深知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有些事能不管就不管,若连自己都无法保护,又何谈去保护他人呢?花朝露轻轻福了福身子就准备离开,却没想到被少年一下子攥住了手腕。

    少年开口便是一句:“夕儿,你回来了?”少年的惊喜溢于言表,甚至饱含热泪。

    “你是谁啊?我不认识你。”花朝露使劲儿挣扎着,可奈何根本没有丝毫作用,手依旧被少年紧紧攥在手心。

    “夕儿,我知道你生气,你不愿意见我,这都没关系,但你既然回来了,我们就好好的,我会弥补过往的一切。”

    花朝露凝视着少年的眼眸,不知为何,心里没来由的就像千万匹骏马在奔腾,心跳的速度猛然加快,她忽然想起少时学过的《诗经》中的一句话“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可自己明明从未认识过这个少年,怎么会有这么奇异的感觉呢?

    但花朝露很快便摒弃了自己心中的想法,自己即将成为白离莫的侧妃,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毁了皇家和西蜀的颜面。

    花朝露用力甩开了少年的手:“我真的不认识你,也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而且也不是你所说的什么夕儿,我叫花朝露,是西蜀公主,此次前来就是和大皇子和亲,还请你注意男女之别。”

    少年听着花朝露的话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你说,你要嫁给大皇兄?”

    “是。”

    少年忽而冷静下来,对着花朝露作了一揖:“对不起,是我唐突了,在下三皇子白祈城,见过皇嫂。”

    “白祈城?”花朝露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忽然头痛的炸裂感再次袭来,险些昏倒在地,幸好被白祈城及时扶住。

    “你怎么了?”白祈城在这时就已经断定了月夕的身份,只不过,需要一个彻底的细查,白祈城迫切的想知道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没事。”花朝露不想再和白祈城多做纠缠,更不愿意再多看他一眼,慌忙挣脱了他的怀抱,向宫殿方向逃离。

    白祈城一个人留在原地,看着月夕离开的方向,终究是苦笑一声。你的彻底忘记,到底是幸,或是不幸?曾经的山盟海誓,万般嗟叹,千帆离别,纵使你一概不知,也请恕我,万万做不到无动于衷……

    御书房中,皇帝和白祈城说了好几遍朝政要事白祈城都好像没听见一样,最后皇帝只能重重的将奏章拍在了桌子上:“白祈城!”

    “父皇。”白祈城这才如梦初醒,回过神来。

    “朕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父皇刚才说朝中有部分官员结党营私,希望彻查这种现象。”白祈城回答的还算比较贴近。

    皇帝听着白祈城几乎复述出了刚才自己的意思,这才没怎么生气,转而问起白祈城:“祈城,你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可能是风寒未愈吧,没有大碍。”

    皇帝点了点头:“那便罢了,你就赶紧回去歇息吧,我们明日再谈。”

    “是,”白祈城犹豫一阵还是问出了口,“儿臣听说今天西蜀公主的婚事定下了?”

    “是啊,”皇帝拍了下木桌,“说起这件事,朕还生气,你大皇兄有勇无谋,三场比试居然最后还输给了公主,白白让出三座城池!终归是难当大任,这太子的人选,朕看……”皇帝深深的望了白祈城一眼。

    白祈城立刻会意,一下子跪在了皇帝面前:“父皇,论兄弟辈分,祈城是最小的一个,对于太子之位实在不敢奢望,还请父皇多提点大皇兄,相信皇兄一定不会辜负父皇的期盼。再者说,父皇身体康健,立太子之事更不必操之过急,父皇洪福齐天,必定能永享天伦。”

    皇帝听得白祈城坚定的拒绝,颇为欣慰的上前将白祈城亲自扶了起来:“朕有你这个儿子,真是省心不少啊。今天宴席朕本意就是想让你一起过来,但你母妃说你着了风寒便罢了,可如今看来,若是当日你在,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丢了大周颜面!”

    “朕看这公主玲珑心思,倒和你很是相像。”皇帝装作无意的提起一句话。

    “父皇言重了,儿臣心思愚钝,公主也注定是皇兄太极宫中人,儿臣断不会和大皇兄相争,还请父皇明鉴。”白祈城再次跪了下来,先行表明了忠心,皇帝自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

    “朕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朕听你问起公主的事儿,还以为你见过她了呢,既然没有就起来吧。”皇帝这么多年的运筹帷幄,巩固皇权,要说没有一点帝王权谋,怕是谁都不会信的。

    时至今日,宫中都还在流传着一个传言,说是当年临安王白启以清君侧的名义攻入皇宫,无声无息的就斩杀了宫里全部的宫女和内监,一个不留,整个皇宫瞬间血流成河,听说荷花池里的血都过了好些天才冲刷干净。

    就连当时的小皇帝,白启也准备一起斩杀,但奈何被王妃拦了下来,生生的留下了一条命,赶去封地做了个平原王,这么些年来,倒是相安无事。

    至于白启登基后,王妃在立后大典前夕莫名其妙薨逝,自此之后皇帝就从未再提过立后的事儿,这就是另一段后话了。

    白祈城一步步退了出去,特意在回到承乾宫之前经过了月夕的宫殿,殿内灯火通明,似乎再离近一点,白祈城都能看到坐在桌子前百无聊赖的撩拨着宫灯的月夕的身影,但他也明白,若自己再近一步,便是越矩了。

    白祈城适时的退了出来,只是静静望着,直到殿中灯火皆灭才放心离开。可这心里,却是早有了算计。

    第二日黄昏,花朝露本在宫中随意翻看《诗经》,却忽然听到宫女惶恐的叫了一声:“走水了!公主,不好了宫里走水了!”

    花朝露泠然起身,果然见得大火已然冲了进来,虽然分不真切究竟是哪里最先起火,但此时的火势已经封住了殿门,花朝露和殿内的几个宫女遍寻出口都没有找到第二个。

    烟熏火燎之间,花朝露根本看不清前面的事物,横梁伴随着火势轰然倒塌,要不是躲闪及时,可能早已命丧黄泉。

    花朝露被烟火呛得喘不过气来,迷蒙之中似乎都能再次看到过往在西蜀的那些美好岁月。事已至此,花朝露倒是了然一笑,如果能这样逝去,赶上最后那班孟婆汤或许是个最好的选择。

    但花朝露还没来得及坦然接受自己的命运,殿门忽然被人大力撞开,冲到花朝露眼前的,就已经是那个英俊的少年,一如既往澄澈的眸子和诉不清道不明的那眼中柔情。

    不等花朝露说上一句话,白祈城大手一抄,就将花朝露圈在了自己怀里,这还是花朝露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凝视少年的面庞。可不知怎的,总觉得似曾相识。就连被他抱在怀里的感觉,都好像在哪里遇见过。

    但很快,花朝露就摒弃了自己心中这个想法,怎么会呢?自己这是第一次来大周,和白祈城更是第二次见面,过往的许多年里,应当是毫无交集。可能是自己最近心思太乱了吧,居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白祈城将花朝露紧紧抱在怀里,穿越层层火海,左躲右闪,无数火星溅落在他身上犹自不觉,大步流星,终踏出殿外。

    白祈城轻轻将花朝露放在了地上,依旧是云淡风轻:“公主,没事吧?”

    “没事,谢谢你。”

    正寒暄间,皇帝就匆匆赶了过来,想必是得到了走水的消息,生怕花朝露出什么意外不好交代。这厢看着花朝露安然无事,自然放心了许多,但再看看已经被烧毁得差不多的宫殿,心里也就有了疑问和踌躇。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皇帝威严的言语中透露着一丝震怒,责问宫殿的管事太监。

    太监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启禀皇上,奴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宫里突然一下子就走水了,奴才疏忽,奴才罪该万死。”

    “拖下去!”皇帝一声令下,想来这内监也是凶多吉少。

    花朝露想张嘴求情,但又怕自己的身份不太合适再去忤逆皇帝的意思,犹豫了一下终归是没有说出口。

    这一切都被身边的白祈城看得一清二楚,恭敬开口:“且慢,父皇,儿臣觉得这个内监虽然有罪但罪不至死,况且公主也没有受伤,如今饶他一命更能凸显大周和公主的仁慈,还请父皇三思。”

    皇帝皱起眉头,又看了看花朝露,花朝露微微点头表示同意后,皇帝总算是放过了这个“玩忽职守”的内监。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起火的原因总不能不明不白的放过了,这件事,就交给祈城你去查吧。”

    “是,儿臣遵旨。”

    “眼下这宫殿已然是不能住了,要找个新宫殿腾出来还需要收拾几个时辰,这……”皇帝陷入了为难。

    花朝露本憋在这宫中也是百无聊赖,顺势请旨:“既是如此,陛下也无需为难,我既迟早要在这大周安身立命,不如趁这个时间出去走走看看风土人情也是好的。”

    “好,那公主就多在都城走走吧,朕会多派些宫人与你一起,也算有个照应保护你的安全。”

    “谢陛下好意。”花朝露俯身行礼。

    花朝露换上便装,来到都城中的长街之上,皇帝派出的几个宫女扮作丫鬟的模样跟在花朝露身后。这还是花朝露第一次看到大周的风土人情,对任何事物都极为好奇,没一会儿就把在宫里那套规矩和安静抛在了脑后,原形毕露。

    “老板,这个灯怎么卖的?”花朝露看得目不暇接,冲着一个宫灯的摊位就跑了过去,指着其中一盏就想买下来。

    “二钱银子。”

    “好。”可花朝露掏了半天也没拿出一点钱来。

    花朝露忽然顿悟,天呐,自己的钱不会随着大火一块烧了吧?完了完了,这可是来大周之前步非泽给自己的私房钱啊,这要是都没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恰在此时,不知从何出现的白祈城忽然上前,看出了花朝露的窘迫,先行一步将银子递给了老板:“给您。”

    花朝露开始还在推辞,后来耐不住白祈城坚持,只得收下了他给自己买的宫灯。

    “谢谢你啊。”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花朝露听着白祈城的话忽然又觉得从哪里听过一般:“你这句话,我听着好生耳熟。”

    “这是曾经我一个故人对我说的,真正的朋友之间从来不必说谢谢。”

    “故人?”花朝露随手拨着宫灯,七彩宫灯在手里打转,“你怎么和我师兄一样,心里都有那么一个故人。话呢,又都说半截,等我想问问这个故人是谁的时候,你们又都不再说了,真是没意思得紧。”

    白祈城看着花朝露的表情就像受了多大的委屈一样,忍不住笑了笑看向她:“有些事儿啊,不知道反而要比知道的好。”

    花朝露明显是没怎么听明白白祈城的意思,叹了口气:“好吧,我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只是我觉得你也挺奇怪的,就在刚才,我一个眼神你就知道我想救那个内监却不好意思开口,所以你就说话了。你——好像,能看穿我的一切?”

    白祈城之前脸上都是笑着的,似乎在时刻珍惜着和月夕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可现在,当他听到月夕这句话的时候,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

    花朝露好久没听到白祈城的回答,回头发现他已改变神色,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你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不过我这人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也就说出来了,你如果介意,我就不说了。”

    “不介意,一点也不介意。”对于现在的白祈城而言,再次回来的月夕在他心里,就像是一件易碎的瓷器,悉心呵护在手里,生怕某一天再度破碎,重蹈覆辙。

    “那我们就是朋友了?”花朝露眉开眼笑,遇见这样一个不需要在他面前去掩饰自己的朋友,自然是极为开心。

    “当然。”

    得到了白祈城的答复,花朝露又欢欢喜喜的向前跑去,过了许久,白祈城才把自己心里的话问出:“朝露,你,倾心大皇兄吗?”

    听到白祈城的问话,花朝露却先是笑了:“你觉得呢?”

    但笑声过后便是凄凉:“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殿下,我从这个身份开始,又有什么东西是能自己掌控的呢?我真心欢喜一人,可那人对我却没有半分男女之情。”

    “你的良人是谁?”白祈城听着花朝露的话,没来由的紧张了起来。

    “……”花朝露沉默良久终究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这就与殿下无关了。”

    “你不能欢喜他人!”白祈城猛地攥住了花朝露的手腕,情绪忽然激动起来。

    花朝露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凝视着白祈城坚定的眸子,静静看着他眼眸中倒影的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心一下子揪了起来,好疼好疼……

    曾几何时,自己记忆里也有过这样一双眸子,可再回想的时候,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殿下,我们——我们是不是见过?”花朝露不由自主的就问出了口,即使她明白这句话对于现在彼此的身份而言,都问得极为不妥当,但她还是说了出来,甚至,迫切的想要一个答案。

    白祈城听得花朝露这样问,忽然有些惶恐的放开了花朝露的手,再次恢复了理智:“没有,从来没见过。我,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天真烂漫,怕你痴心错付。”

    花朝露听见白祈城坚定的否认,只能不再纠了,但还是本能的反驳了白祈城的话:“难不成你是在为你的皇兄抱不平?”

    “没有,我知道皇兄配不上你。“白祈城的话有些讪讪地。

    “算啦,我也不是个爱计较的人,你的话我就当没听过,我们还是朋友。”

    “好。”白祈城只有淡淡应了一句,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