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神仪式的当天，我外婆失踪了。

    她是方圆十里内赫赫有名的祭祀师，德高望重，平日里享尽了村民们的美誉和俸禄。

    而如今，村民们个个怒目大睁，宛若地狱爬上来的凶兽，把我们家翻了个底朝天。

    “狗批玄婆子到底藏哪儿了？她想一个村的人都跟着完蛋吗？！”

    “把值钱的都带走了，分明就是跑路了！俺们家一年到头辛苦钱啊，结果还是买不来命，这……哎！”

    “咋咋咋？嘢，这大老爷们咋还哭起来了，她跑了，她妮子不是在吗，她不来祭祀河神了，咱拿她妮子祭！”

    她妮子，当然就是在角落瑟缩着身子哭泣的我了。

    那年我只有十二岁，平时把我捧为明珠的外婆突然消失，本就是天大的打击，而如今，村民还要把我抓取去河神！

    我一直都感觉祭祀仪式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每次外婆穿上祭服，嘴里咿呀咿呀的边唱边跳，我总隐约感觉一张漆黑鬼脸在外婆脸上时隐时现。

    揉揉眼睛，又好像一切如常。

    可外婆每当祭祀结束后，就会换下祭服，拿来糖果过来抱我，笑眯眯的把我揽到怀里：“柠柠真乖，外婆今天呀，还给你煮你爱喝的肉片汤好不好？”

    那肉片汤不是一般的鲜香，外婆只有祭祀仪式过后才会煮上一小碗。

    但她自己不舍的喝，都留给我，若是平日子，祭祀前我夜就会忍不住流口水了，可这次我真的一点馋丫头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吼得最凶的那个叔叔直接把我拎起来，唾沫星子都打在了我半边脸上。

    “你真不知道玄婆子去哪了？她不是疼你么？不知道哪带回来的小野种，她不要了？”

    “老胡，这不好吧，这妮子还这么小……”

    赵叔苦着脸过来拉老胡，却被一掌推开。

    老胡红着脸，吓人得很。

    “你叫屁咧？你家没老小？拿她换一个村儿的命，赚的很！”

    我吓得一直哭，嘶吼着喊外婆，可我心里隐隐明白，她是真的跑路了。

    平日里，她哪怕半刻钟，也会把我带在身边的。

    老胡的情绪直到村长赶来才稳定些。

    只是他没忍多一会儿，见村长连续抽烟不讲话，又爆发了，直接拎起我的衣领摔到村长面前。

    “装啥呢？你这会儿想起来发善心啦？吃河神肉的时候你家不是剌走那么大一块儿么？”

    村长的确装不下去了，把烟头往地上一摔。

    “胡蛮子你个蠢玩意儿！你嚷嚷啥？一码归一码！”

    “你以为拿她祭河神，就太平啦？要是河神的命都能随便拿个妮子抵了，那这么多年供着玄婆子是干甚啊？”

    终于，老胡沉默了。

    村长随机面容和蔼的拉我起来，擦去我那满脸的眼泪。

    “妮儿，柠柠，吓到你没，你胡叔不是个东西，耍酒疯，别哭啦。”

    我颤抖着身子，还是怕的紧。

    外婆不在，平日里对我和声细语的人，都翻了脸。

    哪怕此时的村长和颜悦色，但我还是打心底里恐惧他。

    “妮啊，往后你外婆不回来也么有事，村长护着你呢，不过村长问你，你外婆祭祀跳的舞，有没有教过你？”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疯狂点头。

    我清楚，这才是村长护着我的目的。

    “外婆没教过我，但我会，我每次都在边上看，我知道怎么跳。”

    村长绷着的脸明显松缓了些，与老胡杨叔他们对视一眼。

    随后，有人翻出来外婆的祭器拿到村长面前。

    “真纳闷，这玄婆子的家伙都没带走，咋人就没影儿了呢？蒸发了似的。”

    不知谁嘀咕着说了一句，可没有人清楚答案，自然也没有人回应。

    其实我昨晚是听到外婆离家的，她的确是有预谋的溜走，在院子里徘徊了很久，似是很纠结。

    但最后，她还是抛下我了。

    我当时迷迷糊糊的，还喊了声外婆，但我喊过后，踱步声就停止了，过了良久，她才下定决心的，走向了大门。

    祭河神，就等于祭河，水属阴，得在癸时，也就是晚上七点到九点。

    癸时未到，祭台早已搭建好了。

    天色本就渐晚，又赶上多云，空气中都染上一层雾蒙蒙的灰暗。

    我也被安排换上了外婆没带走的祭服，站在祭台中间等时间。

    虽然我年纪不大，但外婆身材矮小，也没比我高过半个头，所以祭服也能松松垮垮挂在我身上，样子很滑稽。

    可河边里三圈外三圈围了几乎全村的村民，每一个人有意思嘲笑我这模样。　　

    他们个个面色凝重，等待着接下来我去祭祀河神。

    神不是保佑世人的吗？为什么村民们这样恐惧呢？

    我心里也是慌慌的，毕竟我第一次做祭祀仪式，也没人正儿八经教过我，如今被架上来，没得选。

    我在想时常出现在外婆脸上的那张黑色鬼脸，等下会不会也长到我的脸上？会不会把我吞掉，我很害怕……

    可是村民们更可怕，他们的模样，像我不听话就要直接把我剁成碎块丢进河里。

    “咣——”

    癸时到，平时就帮外婆打下手的帮工敲响了铜鼓。

    连敲三声，禀告河神，我们要为它举行仪式了。

    “咣——”

    “咣——”

    随着三声震耳的铜鼓声响，祭台中央的我却被这刺耳声震得头晕目眩，马上站都要站不稳了。

    村民们本就对我一个小丫头片子不看好，发现我的异常，更是一片喧哗。

    可我没心思想那些了，我的头真的很晕很晕。感觉有一团气快要顶破我的脑门冲出来似的。这是之前都不曾有过的情况。

    “还是让她下来吧，请邻村的王婆来跳祭祀舞，这妮子还是不行啊……”

    “闭嘴吧！祭鼓都响了，哪还能换人的？”

    “既然跳不了祭舞，直接把她丢到河里祭河神，祭师献命！这总行了吧！”

    嘈杂声中，终于有了决策性的声音。

    此时我已经丧失了大半意识半跪着，两三个身强力壮的中年村民爬上祭台向我走来。

    到头来还是要把我丢在河里了……

    然而，在他们即将逼近我的时候，我突然仰起脸，对他们止不住的发出阵阵诡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