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路面较窄，两边没有遮挡，直见山底，刚才若他没有及时拉紧缰绳，马匹根本无法跨越地上大小不一的石块，他跟马很有可能直接坠下山底。

    随从下马往前走，不一会停下，“千户，车轱辘印到这里已经消失。”

    唐耀下意识地观察了两旁，看到一侧的植物有明显被碾压的痕迹，他有了不祥之感，靠近路侧，他隐约可见散落的车轱辘在几丈之下。

    捕快赶到时，唐耀让他们直接沿着路侧往下搜寻，徐冬儿来时看到这一幕，心情也好不到哪里，去往牛贵家寻不到他时，她就有了不好的感觉，到了庄子后这种感觉更甚，现在她的担心变成了现实。

    捕快在半山腰找到了一具已经断了胳膊和腿的尸体，一具马匹的尸体，还有马车的残骸。

    牛贵他娘张氏已经来认过尸，确定死者就是牛贵本人，仵作在给牛贵验尸，徐冬儿则查看马匹的尸体，唐耀摆弄马车的残骸。

    蒙义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闲，来到了唐耀的身边，“唐千户，可有什么需要下官帮忙的？”

    唐耀放下手中的横木残骸，拍了拍手上的灰，“有人在马车的横木上动了手脚，这不是意外，而是谋杀，让人查查之前有谁接触过马车。”

    蒙义觉得他的侧头疼又犯了，仅凭唐耀的一句话就让手下的人跑起来，若是错了，他更能难了，他马上转头问徐冬儿道，“徐姑娘，你这边还有补充？”

    徐冬儿指着马匹尸体的脖部，“马匹的脖部有个肿块，不排除是被东西打到的可能。”

    唐耀来了兴趣，来到马匹前，细看了徐冬儿所指的位置，“应该是被石子之类的东西击中，若是这样也就是不难想像，牛贵在驾车前往的过程中，被石子击中，马匹受惊，向前狂奔，未料前面有石头挡住，车身不稳，就这样摔下了山。”

    这会的唐耀逻辑满满，让蒙义第一次感到缉查司的人似乎也不是靠武力解决问题。

    徐冬儿也第一次看到唐耀的脑子在线，她补充道，“马匹被打中的是脖部左侧，所以打中它的人应该是藏在这里。”

    徐冬儿手指身后左侧一处与人高的草丛，唐耀很自然地走过去，站在那个地方，不断地变换位置，试着比划，最终在一处停了下来。

    徐冬儿从路面的方向朝他藏身的位置看去，若不是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那里藏着个人。

    “是有人事先躲在暗处，只等牛贵的马车出现，就用石子打中了马匹，造成了牛贵意外身亡的假象。”蒙义从他二人的演示中得到了结论。

    “前提是此人知道牛贵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徐冬儿补充道。

    “这个人应该是牛贵认识的人，庄子里的人嫌疑最大。”唐耀很自信地道。

    “下官这就去找庄子里的人进行问话。”

    蒙义不敢迟疑，忙带捕快要前往庄子。

    “本千户也跟你们一块，省得等着着急。”

    徐冬儿没有吱声，上马跟着他们一块到了庄子。

    询问很顺利，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从管事的嘴里得知，这处庄子是郎员外的庄子，牛贵接了郎员外的活，每个月这个时候都会拿郎府准备好的粮食、蔬菜和肉到庄子，后来郎员外也证实了管事的话。

    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唐耀大为郁闷，“现在除了庄子里的人外，还有郎府里的人都知道牛贵今天会去庄子送货，嫌疑人越变越多。”

    “还不止这些，牛贵他的家人也知道，或者连跟牛贵熟识的人，毕竟是件差事，又不是什么秘密。”蒙义小声地说道。

    一直没有说话的徐冬儿吱了声，“我到牛贵家看看。”

    唐耀心里虽很想知道徐冬儿打算去牛贵家了解些什么，不过碍于面子，他还是没有跟上去。

    徐冬儿再见到张氏时，她的眼睛已经哭得红肿，“我家阿贵出门时还好好的，才多大会功夫，人就死了。”

    见多了生死，徐冬儿已经麻木，想说几句安慰老人家的话，酝酿了一会，最后还是什么也说不出，“大娘，牛贵的死因现在还在调查中，我这次来想了解下，牛贵送货到郎家庄子的事情，都有什么人知道？”

    张氏一时还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倒是来安慰她的邻居李大婶开了口，“这次事我们左邻右舍都知道，张姐的身体不好，牛贵每次出门都会跟我们这些老邻居说一声，好帮着照顾。”

    这与薄记被铺掌柜和醉贤居的伙计口中的牛贵不一样，徐冬儿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我听说他出去找工，因为太拽，被人拒了。”

    “唉，这个孩子就是脾气太倔了，最受不得气，也难怪别人会误会他，他为人其实不坏，对张姐也很孝顺，就是命不好。”李大婶说着也红了眼。

    张氏这时已经能控制情绪，她哽咽着道，“若不是因为我的身子骨不好，干不了活，也就不会连累到阿贵这么辛苦，都二十好几的人了，也没能成个家，我苦命的儿啊。”

    “牛贵不是有辆马车吗？那辆马车应该不便宜吧？”

    “我们家穷得叮当响，哪有银子买马车，我听牛贵说那辆马车是一位贵人借给他的，不用花钱，自管替贵人跑腿来抵，其他的时间他自己安排，他就靠着那辆马车赚钱养家。”

    天下怎么会有掉馅饼的事，徐冬儿不信，不过牛贵人已死，她也不必再多事，“大娘你可知那位贵人是谁？”

    张氏摇了摇头，“阿贵从没有提起。”

    “大娘，牛贵可曾提起过檀香堂？”

    张氏一脸迷茫，“那是什么地方？”

    徐冬儿又看向李大婶，“大婶可知道？一个卖香料的地方。”

    “可是卖胭脂的地方？我们穷苦人家哪里买得起，再说那种地方也不是我们穷人能去的地方。”李大婶面带尴尬地道。

    李大婶说的也没错，像她们这样的人家兜里没几个钱，是不好意思踏进那些店铺的门槛，重要的是，张氏和李大婶都没有听说过檀香堂，也就是说牛贵从未提起。

    徐冬儿看到前院的一角搭了个简易的马棚，食槽里还有未吃完的草料，徐冬儿将草料摊开细看，草料是新鲜的。

    “我家阿贵可疼爱这匹马了，每天都会喂它新鲜的草，有些还会给些燕麦、黑豆，马比人吃得都好，这么善良的孩子，怎么就死了。”张氏睹物思人，说着又掉了眼泪。

    “昨日除了你和牛贵，可还有其他人来过院子？”

    “就我和阿贵，阿贵昨天从外面回来后，就没有再出去，因为今天要送货，他还检查了马车，怕出现状况会耽误明天的送货。”

    马车是在外面被人动的手脚，也就是在牛贵出了家门后到庄子间的这段时间，只要是他接触过的人都有嫌疑，这个范围太大，还得官府出动才行。

    徐冬儿发现自己遗漏了一点，凶手知道牛贵第二天的行程，他又是如何确定牛贵一定会往山上，除非牛贵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大娘，牛贵可有说他今天去郎家的庄子送货外，还会去哪里？”

    “没说他要去哪，只说今天会带些蘑菇回来炖小鸡吃，他知道我好这一口。”

    难不成牛贵上山是为了采蘑菇？

    凶手又怎么确定牛贵就一定会上山采蘑菇？

    “大娘，牛贵每次到郎家的庄子送完货后都会做小鸡炖蘑菇吗？”

    “那是，我家不常吃上肉，就那天好好地补一顿。”

    “蘑菇是自己采的，还是去买的？”

    “采蘑菇又不是多费劲的事，山上大把，哪还需要费银子，至于小鸡，就跟王婆那里买，给的价钱便宜。”

    徐冬儿记得这道菜是偏北的地方才有，“小鸡炖蘑菇这道菜好像不是本地菜，大娘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我家牛贵听人说的，小鸡用蘑菇炖，不仅味道鲜，而且也补，我吃过一次之后，觉得不错，以后每个月就会吃上那么一次。”

    “牛贵去山上采蘑菇的事，还有谁知道？”

    “这我就不晓得了，也没听牛贵说过。”

    从张氏的口中没再问出有用的信息，徐冬儿出了牛家，一路在想，告诉牛贵这个菜谱的人，会不会也知道牛贵去了郎家的庄子后，会去山上采蘑菇？

    那个人又会是谁？

    路过檀香堂时，徐冬儿看到一个长相俊朗的华服男子正在送客人出门，眉眼之间尽是媚笑，比上次见到的那个伙计更甚，他送走的妇人满脸春风地上了马车，马车动时妇人还朝那名男子挥了挥手。

    徐冬儿直觉他应该就是吴辰逸，机会难得，徐冬儿进了檀香堂。

    没有看到吴辰逸的踪影，上次招呼她的伙计迎来，热情地道，“姑娘，你这次来是来问话的，还是来买香露的？”

    “我想见你们掌柜。”

    “真是不凑巧，我们掌柜不在。”

    她分明是看到人进来了，八成是吴辰逸事先做了交代，徐冬儿假装不知，“没关系，我在这里等着。”

    伙计的星眼闪了闪，脸上依旧挂着笑，“今天掌柜不会来店里，姑娘你这么干等也没用，若是姑娘有什么要交代的，我可以帮忙代传。”

    徐冬儿思及她这么做也堵不着人，吴辰逸很有可能会从后门走，“这样也好，我来这是想问你们掌柜关于牛贵的事，听他娘亲说他给你们铺子送过货。”

    伙计犹豫了一会，“你是说牛贵吧，他是帮我们铺子送过货，他怎么了？”

    伙计的反应像是不知牛贵已经死了，徐冬儿便道，“牛贵死了，就在两个时辰之前。”

    “牛、牛贵死了？”伙计一反机灵，张目结舌地道。

    “对，人和马车一块摔下山崖。”

    “这、这太忽然了，怎么会这样。”伙计一时难以接受。

    徐冬儿很认真地道，“他的死的确很忽然，有可能是被人谋杀，跟他接触过的人都会被问话。”

    伙计变得不淡定，“我跟牛贵不是很熟，而且我今天一直在店里，周围的邻居可以做证，要是不信的话，你也可以问问上午来的几位客人，她们也可以替我做证。”

    “你把她们的名字和地址给我，晚会再会有捕快上门询问。”

    伙计没想到徐冬儿会这么说，一时石化了。

    柜台后面左侧的布帘被掀，徐冬儿之前看到的那名男子出现，“来福，你去忙吧，我来接待这位姑娘。”

    伙计很识趣地离开。

    男子很客气地道，“我是这间店铺的掌柜，姓吴，刚从后门进来 ，听到姑娘与我家伙计之间的对话，不知姑娘到我店里所为何事？”

    徐冬儿没有揭穿他的谎言，把自己的话又重述了一遍，吴辰逸认真倾听的样子很像那么一回事，如果徐冬儿之前没有见过他的另一副面孔的话，就真的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

    “牛贵的确替我的铺子送过货，那也是好久之前的事了，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过他。”

    徐冬儿闻到吴辰逸身上有梦寻的味道，“吴掌柜很喜欢用梦寻这款香露？”

    吴辰逸先是一怔，而后笑容绽放，“这款香露与梦寻的味道是有几分相近，不过它叫幽谷，是我为自己特制调制的香露。”

    徐冬儿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当初在锦被上闻到的香味是幽谷，而并非梦寻，“这款香味我似乎在一名叫王青瑶的女子身上闻到过。”

    吴辰逸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姑娘你应该是弄错了，这款香露我从未对外出售过，我也不认识姑娘提到过的那位姑娘。”

    他的肢体出卖了他，他认识王青瑶，把这跟牛贵联系在一块，徐冬儿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吴辰逸就是王青瑶的相好，牛贵是唯一知道他与王青瑶之间有来往的人，现在官府缉拿杀害王青瑶的凶手，为了不让自己暴露，让牛贵永远闭上嘴是最好的办法。

    怀疑归怀疑，面对体形比自己高大的吴辰逸，徐冬儿选择结束询问，接下来的事，还是交给捕快去查合适。

    遗憾的是，牛贵出事的时候，吴辰逸正在家中，他家中的下人可以为他证明。

    难道她的方向错了？牛贵的死并非因为吴辰逸的秘密，而是其他原因？去走访的捕快未回，徐冬儿一时无了头绪，蛾眉又微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