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祺独坐到后半夜，不许宫人掌灯。在昏暗中，他掏出脖子上的木牌，幻想曾被母亲抱进怀里的温暖，耳边又想起孩童时，母亲常常哼唱的歌谣：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5

    谁知我的满心欢喜，只换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承认，在房顶上看见芸娘的那一刻，我的心碎了。

    路毅行眉眼温柔，轻轻抚上芸娘隆起的肚子，两人宛若恩爱夫妻。

    我痛恨，要搞惊喜小把戏的自己。

    我痛恨，来路上满心欢喜的自己。

    我痛恨，一遍遍读着书信，重温爱意时，却不知爱人躺进他人怀中的自己。

    我更恨，没有勇气下去对峙，只能狼狈逃离的自己。

    五年前，我在柘城路边捡到奄奄一息的路毅行。五年间，我倾尽诊金资他读书，助他考取功名，可期望的红衣霞帔拖了一日又一日，在那些反复的日子里，我早该明白，他变了心。只是，他不该骗我。

    我游荡在空无一人的街巷，不知要去向何方。不知何时，初冬细碎的雪花纷纷扬扬洒下，落在我的头发，钻进我的脖颈。我应该用轻功，快速飞离这里。我应该拿着银钱，去温暖的旅店，但我失去所有的力气。

    直到回身，看见不近不远处，那一枚模糊的光影。

    殷祺见我发现了他，走上前，将厚实的披风放在我的肩头，他说，“我以为，今夜的伤心人，只我一个。”

    我伏在他的肩头痛哭，为往日深情，送最后一场悼念。

    而在路府，路毅行听到屋顶离开的声音，又恢复往日清冷疏离。芸娘透过摇晃的烛火望向那个几乎破碎的人，问他：“这么做，值得吗？”

    他答，“趁她还不知道一切，快点抽离，回归广阔天地吧。”

    我被殷祺接进宫里。他说，冬日不适出行，许我春暖花开时回乡。他说，宫中贺岁最是热闹，更有番邦使臣来贺，多是新奇物件，到时我可以尽情把玩。

    我成为宫中最特殊的存在，无名无分，无品无级，却是座上宾的待遇。我之所求，不问皆允。因而宫娥太监无一不客气有礼。

    大部分时间，我都待在文津阁里阅览医书。偶尔，也会去太医院，与太医们切磋交流。殷祺很忙，却每日抽出时间与我进餐，问问我当日做了什么，或是给我带来些古怪新奇的玩意儿，或是讲讲宫内外的轶闻趣事。偶尔，他还会轻轻巧巧开口，为我唱响那从未给他人听的歌谣。

    皇帝已经病的下不来床，国事全权交由太子处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只是时间的问题，对待太子，俨然已是新君的态度。番邦的使臣，亦是如此。

    我被安置在离太子最近的位置，这不合规矩，却无人敢言。

    我感受到路毅行频频望来的眼神，那里面有担忧，也有不解，我却并不理会。

    突然，音乐停止，戎狄的使臣捧着重重的盒子，向太子走去，口中唱念对大昭的敬仰和祈愿。我却注意到他因紧张咬定的腮帮，和微微颤动的手指。

    不好，是行刺。

    殷祺笑意盈盈准备打开礼盒的前一瞬，我挡在了他的胸前。

    6

    淬毒的暗器刺入我的胸膛，带来撕心裂肺的痛，我看到发狂的殷祺，正张嘴说着什么，而我已听不见，只能伸手摸摸他的脸，试图安慰。

    醒来时，我已到新的宫殿，目之所及皆是陌生。

    我张开嘴，只觉嗓音沙哑，便挥挥手，一个宫人走来，唤我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