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咸鱼进屋去】
发布:2023-11-25 11:11 字数:5364 作者:心有欺欺
(五)
“暮玦——!”
眼见那抹衣袂没入门后,大门严丝合缝地关上,教她扑了个空。
这一幕何其相似?
她的双眼蓦然睁大。
奈何两名门倌瞧着她,发作不得,向黎只得悻悻坐了回去。
她也曾尝试让人带话过去,可等到入夜门倌换班值岗了,再没了下文。
雨停了,夜色愈发深沉。
向黎来回踱步急得团团转,再不“供养”祖宗,等数据为负,怕是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都到人家门口了,只能蹲在外面干着急,向黎的内心蒙上了屈辱与不甘。
这就好比足球决赛定输赢,双方比分你追我赶很是激烈,好不容易持平,足球在场上几番接力到了她的脚边,所有人都准备好为了这场空前胜利而欢呼呐喊,眼看胜利就差最后一哆嗦——!
结果横出来个老鳖把她球铲了不说,临门一脚踹进了自家球门,让她直接萎了。
不!讲!武!德!
不管了,今天这门,蹬也得给她蹬开!
愤愤恨出一口牛鼻子气,向黎从前门绕到后院,发现府邸皆有门倌看守之后,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她怎的就不能翻墙进去?
一回生二回熟。
向黎借着原身的武功底子,三两下往檐上一攀就冒了头,怎料抬头就对上院内两位高大壮汉的视线,似有阴风阵阵往她后脖颈上吹。
气焰消了大半。
向黎咧咧嘴,自动下去了。
等她灰溜溜复又回去坐下,倒是府上的老管家出来看过一眼,一声不吭的又进屋去了。
向黎死等到后半夜,蝉鸣大噪,她没等来暮玦,反倒被蚊虫咬了好几个包。
在她冷面无情地拍死第三只蚊子时,“吱呀”一声门开——
在门口两个门倌毕恭毕敬的言语中,上了年纪的老管家不疾不徐地走过来,用着十分同情的眼光,将手中的散碎银两塞到向黎手中,试图将她打发了。
偏偏,老管家还满脸写着“主子心善”的慷慨神情。
向黎一时哑然,留她与银两大眼瞪小眼,当她向黎是来乞讨的吗?!
不是,她缺的钱吗?
是命。
是命啊!!
这时,系统这根搅屎棍,找准时机,来了一把火上浇油。
“刚才老管家觉得你可怜,去找过暮玦一趟。暮玦一面说着‘为君子者,自要宽以待人’云云,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三两句话就把你定义成个生活不幸,于是四处碰瓷攀枝儿的惯犯,完了还让下人不要计较。”
“他这张嘴啊,是挺厉害。”它幸灾乐祸。
向黎默了一瞬,面容一肃。
好好,好好好。
他品德高尚,他宽以待人,他菩萨心肠,他怎会是个坏人呢?
既然他心胸宽广,那他便多担待些罢?
向黎木了张脸,银两往怀里一揣,一把将回府的老管家给薅回了个趔趄。
追忆曾被工作领导碾压摧残的峥嵘岁月,她一低头,抬眼,这双琉璃眼落泪一双一对地掉,哭得潸然。
向黎只顾着紧攥老管家的衣袖——
“……他怎能避我不见,还装作不识呢!”
“那年他与我姐姐在西湖那畔雨后一见钟情,称他境地落魄寄人篱下,是我姐姐供他吃喝供他住,帮助他熬过了最低谷的时光,那暮郎明明说好了此生非我姐姐不娶!”
“可他呢!姐姐怀了他的骨肉,他却临阵反悔跟个光头和尚走了,还说此生再不娶亲……!”
说至慷慨激愤处,她几近咬碎了一口银牙,而老管家的神情变换得更是精彩!
听着听着,两位深夜值班的门卫师傅对视一眼。
你听说过?
没有。
……
院内入夜灯笼高挂,灯火通明好似白昼,方才向黎攀檐看到的两号壮汉皆站在暮玦院门外,满面僵硬。
奉意奉孤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
居室内,烛光透过窗纸勾勒出一道正坐的颀长影子,是暮玦披着外衣在桌前翻动书页,一手持杯,捻着杯盖稍稍刮动茶面浮沫。
轻呷一口。
雾色氤氲了眉眼,端得是一派从容。
听着撕心裂肺地胡扯与控诉在黑夜中惊雷炸响,作为主人公,暮玦面上淡然,置若罔闻。
“……他除了我家姐姐,与那和尚不清不楚就罢了,他竟连我青梅竹马的弟弟都下得去手,珣川今年才十六岁啊他怎么能这么做!”
向黎委屈得像个二百斤的胖子,抱着老管家的手臂不放,好似二人片刻间便存了十年战友般的浓厚情谊。
可怜老管家一派慈祥的眉眼,如今已呆滞得好似遭到雷击首当其冲。
屋内,暮玦手中杯盖蓦然磕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动。
……
等向黎在屋檐下嚎得嗓子都快冒烟了,几户邻里的房屋都接连点亮了灯烛——她很是自豪。
她一边演技炸裂,一边仍有余力地思考:这人还没出来,一定是嫌局面还不够脱缰炸裂,配不上他的盛大排场!
不如再来一出唱词王宝钏挖野菜,将里头那个不动如山的直比再世陈世美?
向黎正要发功。
这时,门开了。
夜风骤起,大门高挂的灯笼晃了两晃,一道白衣身影披衣而出,墨发如瀑,盈风满袖,活脱脱一副谪仙之姿。
见暮玦亲自下场,向黎也不矫情了,手撒开一脸愕然的老管家,自己三两下用袖口将脸擦干净,与之咧嘴谈笑。
“暮小侯爷晚上好。”向黎龇了龇牙,“今夜可有好梦?”
她这番变脸之快令众人惊疑,而向黎时刻牢记那句古训——
伸手不打笑脸人!
暮玦对她假模假样的作态充耳不闻,白衣长身玉立,清隽面上如春风般温凉无害,不经意间觑向自己,神色甚至还带着几分诧异。
只见暮玦快步挤进她与老管家当中,言语熟稔关切。
“夜来霜重,表妹如何出现在这里?快些进屋,莫要染上风寒才好。”
与此同时,奉意奉孤跟在身后一站,恰好挡住老管家三人的视线。
眼前,暮玦俯身。
白衣那抹阴影拢了向黎一脸,鼻端透来熟悉的潭水冷香,他那张清隽端雅的面容倾下,俯身一声阴寒,压低了嗓音。
“给你三秒,滚进来。”
“得嘞!”
他早这么说不就没这出了吗!向黎兴奋得屁颠屁颠跟进去,剩下老管家三人一脸懵逼。
奉意奉孤只得僵着脸善后,称那红衣姑娘是自家侯爷的一个远房表妹,前些年家族落败了,自此便不时偶发性精神失常。
老管家微微一怔,叹息道:“原来是这样。”
年纪轻轻,可惜了了。
*
跟着进了暮玦的住处,院里坐落一池深潭水极宽又长,关上房门,向黎望见一双墨玉眸子清冷上漫:“你是如何找来的?”
向黎并不因为祖宗的变脸而感到惊疑,心道她连他叫什么都知道,要清楚住址很难吗?
面上故作诧异,她歪头装傻,“啊,方才不是表哥你迎我进门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呢。”
“哎,看来我们这条血脉当真不祥,做妹妹的心智不全,当哥哥的忘性又重。人家当然是因为穷困潦倒,来投奔远房表哥的啦。”
“你说呢,暮玦哥哥?”
她将尾音拖得婉转粘腻,做作的兰花指也掩在了唇鼻之上。
“我不是你姐夫么,怎么改口就叫哥哥了?乖,叫声姐夫听听。”暮玦清冷面上似笑非笑。
修长指节衔起杯中凉茶,随手倒入轩窗上的矮松盆栽,再将热意满沏。
向黎轻咳一声,低头抠了抠面皮。
他下颌微抬,“奉意,带这位向姑娘去西厢客房歇下。”
“是,公子。”门外奉意颔首。
“诶,先等等。”
向黎一把将欲开的门摁住了,歪着身子拦在门前,她笑眯眯地回头看他。
“我还有件事情没有告诉你,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还得麻烦暮小侯爷配合才行。”
漆黑眸光一动。
他想,她终于忍不住,要主动表明混入府邸的真正意图了。
“是什么?”暮玦敛起眉眼。
向黎弯弯指尖让他附耳过来,四下环顾,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声音,“一件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
闻言,眉梢一动,暮玦果然被勾起了兴致。
下一秒,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趁其不备遽然虎扑向祖宗!
“哗。”
披身的白衣落地,眼瞳里墨色流光一滞。
看着这张清冷面因她而生起错愕,向黎光速环住他的脖颈,抢先在脸上猛亲一口,开门,逃也似的蹿走。
临了,落下一串银铃般的笑音。
“暮玦,祝你晚安!”
她狡猾得像只偷腥的猫,占了便宜,是头也不回的跑了。
居室里,待茶盏的雾气散尽,暮大祖宗一声不吭。他虚掩面颊,那双蹙起的清冷眉眼在舒展后,复又蹙起。
眼瞳一敛,难得露出费解与惘然。
最后,下颌绷紧。
——大获全胜。
是向黎的大获全胜。
那番偷袭实属在她意料之外——谁让系统催命似的在她脑袋里播报十万火急,这才不得已,用那一招应应急。
没想到当真奏效。
供养祖宗的心情值又被她蹭到了5点,回屋途中被奉意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怕什么?她又能多苟一天!
——其实她也没说错,供养祖宗,可不就是关乎她生死存亡的一等一大事嘛。
翌日晨光尚早,她很是惬意的在软榻上翻滚蠕动,最后平铺了个“大”。
众所周知,薅毛是急不得的。尤其薅反派的毛,一不小心就给人薅急眼了,要记得把握分寸!
向黎爬起身,从小包袱里摸出一团白绒绒的羊毛。这是她来盛黎城的途中,向村民要来的。
既然要攻略男主,自然省不了一份定情信物啦。
手作效果更佳,什么男主爱不释手啦,什么随身携带啦,什么别人碰都碰不得啦——小说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
于是,攻略反派的第二步,向黎决定亲手戳个羊毛毡送出去。
只是,做个什么好呢?
向黎咬着长针想了半晌,未果,决定先原地戳个球,打好地基。
时间一晃来到午时,她将家伙事儿一收,出门循着香味就找去了府上后厨,她顶着“侯爷表妹”的头衔,在府上行动如鱼得水。
没见到老管家和面熟的下人,她一问才知道,原来昨晚被迫听墙角那几个,都被暮大祖宗放了长假。
向黎了悟:暮小侯爷果然“仁慈”。
在满足了五脏庙后,她估摸着那位祖宗还没用膳,就端了碗粥和几样小菜往方篮一装,上门送温暖。
她循着记忆找路——出了院门,正中一条青灰的石子路,再穿过回廊,便直指房间。
门口无人。
难得奉意奉孤没有守着,向黎没有嗅到危机,见叩门没人应声,就自己推门进去了。
她不过是去上门送温暖的,送个温暖能出什么岔子呢?
外间无人,轩窗正对着的紫檀桌几上摆着一盏熄灭的灯烛和几卷经书,经书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她可没有这么大胆去偷窥祖宗的隐私,本想放下篮子就走,这时,向黎忽闻一阵淅沥水声。
回头侧目,原来是屋内右侧的一扇掩门,直通内室。而水声就是从内室传来的,在白日里,这扇掩门也并非关得严丝合缝。
于是片刻后,她手中是空空的,人是落荒而逃的。
……
透过掩门缝隙,向黎不经意的一眼,恰见满屋氤氲白汽,美人披发出浴,水流顺着精壮莹白的肌体下落,淌过宽肩胸膛,以及腰腹。
而他腰腹那处狰狞疮疤,消失无踪。
蓦然,她与雾气萦绕的光溜美人四目相对,心里咯噔一声:送个饭还能发现反派秘密,妈妈我要死啦!
向黎满面涨红,一溜烟回到房间将大门一关,这只鹌鹑老老实实地做了一下午的手工。
晚间,羊毛毡初见雏形。
时间是稳定情绪的制胜良药,这话一点不错。向黎长吁了口气,先前紧张带来的亢奋战栗,已被疲惫与双眼的酸涩替代。
她揉了揉眼睛,就听见下人请“侯爷表妹”去正厅用晚膳。
“暮……嗯我是说,我那表哥也在?”开了门,向黎不安地吞咽了下。
下人奇怪地看她一眼,视线落回地面,“自然在的,后厨将菜上齐了,大人正在等小姐一起用膳。”
“知道了,我这就来。”向黎回头收起手作,就跟着下人出了西厢。待她走远些,有道人影闪过院落,遁入了她的房间翻找起行囊物件。
“哈啊……”
正厅里,向黎又打了个哈欠。长桌上满是菜肴,她与祖宗面对面坐着,碗碟有下人负责殷勤布菜。
“可是昨夜睡得不好?”睫羽一掀,祖宗开了口,她连连摆手。
当着下人的面,暮玦对着自己嘘寒问暖,极尽细致,问菜肴是否合口味,房间布置是否舒心,下人待客可有失礼之处……
至于穿插在“关心”当中的几句探究,好似伪善面具下的毒蛇吐信,令向黎不寒而栗。
他熟练得令她害怕。
向黎眼观鼻鼻观心,合理怀疑这位祖宗用着相同手法,撩妹无数!至于午间的乌龙……她咂咂嘴,不愧是反派,心脏就是强大!
一时间,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划着太极,对话内容更是毫无营养可言。
半晌,结束寒暄,向黎一筷子夹起小青菜送进了嘴里,道出目的。
“先前听说,城中再过几日会有一场很隆重的庙会,可我不认识路,能不能陪我一起去呀……”
“暮,玦,哥,哥?”
听得称谓,饭桌那头白衣矜贵的青年抬起他尊贵的头颅,唇角噙着适当得宜的微笑,礼尚往来。
“确有一场灯会将在城郊佛寺开设,向黎表妹既是想去,兄长岂有拒绝之理。”
于是乎,远比她想象中更加简单干脆的,这项计划被一锤定音。
痛快得令她错愕。
随后几日,祖宗皆留在府上休养,不知在等着什么。
这可造福了向黎,她顶着“表妹”头衔,将祖宗的心情值薅得无往不利,两天就攒到了25的“巨款”。
美滋滋。
翌日,向黎调转船头,顶着烈日背着弓,去转战调查霁羽楼。本想先对危楼一带的居民进行排查,却一无所获。
那些民众不是说不知道,就是干脆不搭理,还有听到向黎的问话,就跟见到鬼似的。
向黎很是头疼,本以为这次又是白费功夫,临了刚准备回去,却发现转机。
有个七八岁的小孩凑过来,说他那夜里碰巧起夜,看到了火场中,有个挎着刀的男人将一个瘦小的姐姐塞进了大木箱里。
这番话很是耐人寻味。
挎着刀?
司胜门人倒是随身垮刀,可他们要是带走了纪允舒,还张贴劳什子的通缉令?
向黎转念一想,忽而福至心灵,也就是说除了纪允舒外,霁羽楼还有人幸存?!
这个意外发现令她欢呼雀跃。
可是,是谁将那女子带走了?那女子又是谁?
适逢路过个西瓜摊,向黎擦了把汗,想着酷暑难当,摸出几枚铜板便抱起个西瓜往府上走。
这时,突觉身后有脚步声,似是一路跟踪自己而来。
这脚步跟了多久了?许是方才太过专注,根本没有注意到。
她的心跳骤然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