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为君故   >   第四章 午夜梦回还
第四章 午夜梦回还
发布:2024-04-18 19:35 字数:5276 作者:麦苗
    因为良辰吉日早已定好,还没等花朝露和白离莫的退婚信送到步非泽手上,花朝露便匆匆踏上了喜轿,在这个前途未卜的旅程中,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前往白祈城的承乾宫。

    因着皇帝只有三个皇子,而太子之位又悬而未决,为了尽快选出太子人选,皇帝要随时考察三位皇子的能力,便将他们都留在了宫里,并未在外置办府邸。

    如此一来,每个人都可以说是完全处在了皇帝的监视之下,一举一动,都关乎江山社稷,更关乎各自的命运与后路波折。

    这天早早的,花朝露就被喜娘叫起开始妆面,穿戴各样首饰和七重嫁衣。走在宫中长长的甬道上,遇到过路的宫女和内监,皆停下脚步恭恭敬敬俯下身去,为喜轿让路。

    随着一声“公主到”的喜庆呼声,花朝露蒙着薄如纸翼的大红盖头,以羽扇遮面,在喜娘的搀扶下一步步踏进了承乾宫大门。在这中间,花朝露一直都是微笑的,甚至无比期待看到正殿里的那个他,牵起手,一起迈向美好的未来。

    此时的他,一袭大红婚服,在看到花朝露的一刹那,嘴角扬起一个极为好看的笑容,一瞬间,似乎整个天色都被染上了几分欢快与柔情蜜意。花朝露缓缓走到白祈城面前,白祈城轻轻握起她的手,如视珍宝。喜娘识眼色的站在一侧,准备成婚礼仪的正式开始。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花朝露和白祈城同时对上高坐在上的皇帝和叶贵妃的眼眸,皇帝看着仪式顺利进行,总算是神色放松下来。可看着叶贵妃,不知怎的,总觉得对自己有一股莫名的敌意,花朝露希望是自己看错了。

    “夫妻对拜”白祈城看着花朝露眉眼间都是含笑的。

    “礼成!”

    随着喜娘的喜庆宣告,西蜀公主花朝露正式成为了白祈城的侧妃。花朝露从来都不在意什么名分,一直觉得若能和所爱之人携手便是最好,至于其他的,她不在乎。

    看着站在贵妃身边一个身着淡黄色宫裙的女子面色不豫,又有几分嘲讽和不屑,花朝露也就明白了,眼前这位应该就是正妃古绫罗了。花朝露无意与之作对,微微一笑,换来的却是古绫罗趾高气昂的撇了撇头,花朝露也不气,还是保持着微笑。

    可惜此刻的她并不知道的是,这份不在乎,无所谓,居然也会成为那萧瑟的秋风,吹进柔弱的身体,时时隐隐作痛。哪怕有过一时的停息,但等风再来时,又将是再一次更重的挫伤。

    花朝露礼成之后就被喜娘和宫女簇拥着回到了内殿,皇帝也不方便再打扰所谓的二人世界,嘱咐了白祈城几句便离开了承乾宫。而叶贵妃,明显,还有很多话要和白祈城说。

    等到白祈城屏退了古绫罗以及所有宾客和全部下人,叶贵妃很快便恢复了严肃而冷厉的神色,与面对皇帝时候的神态截然相反。

    叶贵妃将桌上喜糖尽数掀翻在地,愤怒的坐了下去,手指白祈城:“叶……白祈城,你把我说过的话全部都抛到脑后了吗?”

    叶霜有时候盛怒之下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唤“白祈城”为“叶祈城”,好在皇帝不在,叶霜也及时纠正了回来。

    “母妃,她就是月夕!西蜀公主就是月夕,你早就知道对不对?”白祈城激动之下反问了叶霜。

    叶霜闻言冷笑:“对,本宫早就知道,所以当初才故意不让你去参加宴席,可本宫千防万防都没想到,你们居然还是见面了!而且你居然瞒着母妃擅自娶她进宫!你知不知道,如果你们之前的事被白离莫知道了,他发现了你的弱点之后,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母妃,儿子跟您保证,一定不会让皇兄发觉。”白祈城郑重其事的对叶霜做了承诺。

    “那她呢?月夕呢?如果她想起来,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叶霜这句话将白祈城问得哑口无言:“她不会伤害我的。”

    “可笑!”叶霜一阵狂笑,“如果你这句话在南诏灭亡之前说,我一定会深信不疑,可是现在,她就是个巨大的变数!事已至此,要么,让她完全记不起来变成个废人,要么,让她无声无息的死在承乾宫里,你自己选吧!”

    白祈城听着叶霜决绝的话语,用力的攥紧了拳头,坚定开口:“我决不答应!”

    回宫后的这一年来,叶霜还是第一次听到白祈城反对自己的话,一时之间失去理智,转过身去抽出墙上的软鞭,对着白祈城就甩了过去。白祈城始料未及,生生挨了这一鞭,胸前已是一片血迹,合着大红婚服的颜色,扎进彼此的眼中。

    “自我带你回宫之后,你从来没有忤逆过母妃半分,如今,是忘记鞭子的滋味儿了吗?!”

    “祈城不敢忘。”白祈城紧咬下唇,苍白的唇畔已经被咬出血迹。

    那厢,花朝露坐在殿内,百无聊赖,还在想着既然不需要宴请宾客,为什么白祈城还不回来呢?难道是被什么事儿绊住了吗?

    花朝露本来还准备老老实实的坐在榻上等待白祈城的到来,却没意料到肚子忽然“咕噜”一声响,果然是饿了。从早上一直折腾到现在,花朝露别说吃饭了,就连水都没喝过一口。

    花朝露咽了咽干涸的喉咙,尝试性的掀起了自己的盖头,透过掀起的缝隙瞧着殿里的情况。可花朝露还没看明白呢,就被身边的宫女发现了自己的小动作,急忙给花朝露再次盖了上去。

    “皇侧妃,您这可不合规矩。”

    听着宫女这么说,花朝露倒没了耐性,一下子将红盖头扯了下来,站起身,在殿内四处搜罗:“我倒是想合规矩,但我实在是太饿了,要不,你去帮我到小厨房做点吃的来?”

    “侧妃,您说的这……这不合规矩啊,殿下还没来,您再等一会儿吧,若殿下来了,同意了,自然是您说做什么吃就做什么吃。”

    花朝露无奈的摊了摊手:“左一个不合规矩,右一个不合规矩,你们大周的规矩还真是多啊!饿了便吃,困了就睡,在我们那儿,寻常百姓结婚好多都喝酒到深夜,哪儿会这么麻烦。”

    “侧妃,这话可说不得,您这……”

    还没等宫女说完,花朝露就抢先一步答了出来:“不合规矩!你是不是又想说这四个字?”

    “恩恩,”亏得宫女还诚实的点了点头,“请侧妃见谅。”

    “算了算了,”花朝露摆摆手,找了半天只在桌子上看到两个红苹果,只能凑合着啃了一口将就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啊?”

    “奴婢名叫卿卿。”卿卿看上去不过二八年华,模样虽不算出挑但也称得上秀雅,言行举止更是进退有度,没有丝毫行差踏错。

    “天恩厚,金花屡锡,偕老共卿卿,”花朝露反复掂量着这个名字,在手上还玩着剩下那个苹果,“你这名字,也许注定了一个好姻缘,但是……”

    “主子,但是什么?”卿卿果然问起。

    “但是要我说啊,你应该换个名字,叫小规矩!不正衬了你天天把规矩二字挂在嘴边!”

    “主子这是在取笑奴婢了。”卿卿有些不好意思,花朝露看着她小脸通红的样子只得不再逗她了。

    “小规矩,你说殿下为什么还没回来啊?我肚子早就饿扁了。”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

    花朝露计上心头,放下苹果对卿卿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卿卿在内殿待着,自己蹑手蹑脚的一点点挪了出去。

    不巧的是,花朝露映入眼帘看到的就是跪在一片血迹面前虚弱不堪的白祈城,而对面,正是拿着鞭子一脸凶狠的叶贵妃。花朝露看着叶贵妃还要再打下去,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冲上前就挡在了白祈城面前。

    一记狠厉的鞭子伴随着风声,准确无误的落在了花朝露的背上,花朝露惊呼一声就感到皮开肉绽的疼痛,仿佛所有感官瞬间炸开一般,都在迎接这份刻骨的凌迟。

    白祈城和叶霜显然都没想到花朝露会在这时候出现,俱是一惊。白祈城更是万分担忧,急忙将花朝露扶了起来:“朝露,你怎么样?我去喊太医!”

    饶是白祈城平素里再精湛的伪装,一旦到了紧要关头就会知道,其实担忧不过是种本能而已。

    花朝露闻言却是用微弱的力气拉住了白祈城,轻轻摇了摇头:“我没事。”

    相对花朝露身上伤痕之外,更痛的全部来自于心底,来自于以往的回忆。花朝露竭力睁开双眼,努力不让自己昏迷过去,似乎多清醒一会儿,就能多记起一些一样。

    花朝露此时的脑海就像不受控制一般,几个声音不停在她头顶盘旋。什么“九十九道刑罚”,什么“嗜血阵”,还有朦胧中能看到一个似乎是大漠漫天风沙的地方,高坐在上位的威严男子正在吩咐着什么,一个素颜女子扑上前去好像在央求着他,可换来的,却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再向远处望去,两排手持长棍的侍卫笔直站立,那个站在外围满脸视死如归的少年不正是花朝露之前梦里给自己烤鱼吃的人吗?可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

    但等花朝露还想继续看下去的时候,脑海里的景象早已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面前紧紧抱着自己的白祈城。

    “朝露,朝露?”白祈城不停地晃着花朝露的身子,生怕一个不留神,她就睡了过去。

    花朝露神智渐渐清醒:“不用担心,我还好。”

    “走,我们回去,我给你上药。”因为花朝露伤在后背,白祈城都不敢抱起她,只能用最轻的力度扶着花朝露的手臂,一点点将她带到了内殿。

    叶霜见到这样的场面,始终一言未发。毕竟她明白,这是在皇宫里,不是南诏,闹大了对谁都不好看。叶霜最后只能愤恨的扔下了鞭子,决绝离开承乾宫。

    白祈城扶着花朝露回到内殿,卿卿看着满身伤痕的两个人,都分不清这衣服上的鲜血到底是谁的。卿卿显然是受到了惊吓,说话都开始磕巴了:“殿……殿下。”

    白祈城紧皱双眉,吩咐着:“把疗伤的药膏找出来,你就下去吧,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今日的事儿最好扎紧你的嘴,否则有什么后果你明白。”

    “是。”卿卿赶紧手忙脚乱的去翻出了药膏,恭敬地放在白祈城面前,不再多看一眼离开内殿。

    看着卿卿离开,花朝露也忍不住苦中作乐,苍白的笑了笑:“你何必吓她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卿卿胆子小的很。”

    白祈城听着花朝露的笑声,不禁面色没有缓和,反而更是担心:“你都受伤了,居然还能笑得出来?真不知道该说是你傻比较好,还是说你没心没肺更合适。”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花朝露看着白祈城如此担忧,忽然就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因为你嫁进了承乾宫,是我的妻。”白祈城显然是在避讳花朝露这个问题。

    “你在说谎。”这次轮到花朝露神色凝重。

    白祈城静默一阵,终归还是没有给花朝露一个答案:“你转过去,我给你背上上药,再晚一会儿,就该留疤了。”

    花朝露知道白祈城这一定是不想说了,干脆也就不再问,听话的转过身,一点点褪下了自己的外衣,羞红了脸畔。

    白祈城看着花朝露背上那么明显一道为自己拦下的伤痕,呼吸不免得一滞。

    原来,纵使岁月流逝,时光荏苒,她什么都忘了,但她终究还是那个月夕啊,那个天真烂漫又有时刁蛮,还会为人着想,时刻挺身而出的月夕。

    白祈城终是叹息一声,努力用最小的力度将药膏抹在了花朝露的伤口上。

    虽然已是极轻了,但花朝露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白祈城的手一下子顿了下来:“很疼吗?”

    “没……没事。”花朝露紧咬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呼痛,但手底下被蹂躏的褶皱不堪的被单早就已经出卖了她。

    “我会再轻点,疼你就告诉我。”

    “好。”花朝露应了下来不再说话,直到听见白祈城说了一句“好了”才迅速把衣服再次套在自己身上,但羞红的脸庞早就被白祈城看得一清二楚。

    白祈城禁不住笑了一下:“我们都已经成婚了,对于自己的夫君,还这么害羞吗?”

    花朝露心里扑通扑通小鹿乱撞,但嘴上还是不肯承认,死鸭子嘴硬:“谁说的,我才没害羞呢!我……我脸红不过是因为担心你的伤罢了,我给你上药吧。”

    白祈城只是浅笑着,不再逗花朝露,老老实实的将药膏递到了她手上,复解下外衣。白祈城面色不改,花朝露却在看到他满是血迹,新伤旧伤叠加的后背惊诧不已,不由自主的心疼起来,就像是千万个细针扎在心上一般。

    “怎么了?吓着了?”白祈城觉察出花朝露停下来的动作,但还想竭力逗她开心,“你之前不是……”

    白祈城说到一半忽然收声,“你之前不是就看到过吗?”这句话终究是被自己咽了下去,要真说出来了,那才叫不合时宜。

    花朝露倒没在意白祈城要说的是什么,而是轻轻用手指抚了抚白祈城背后的伤痕:“还疼吗?”

    “早就没事了。”白祈城释然笑笑。

    “你不是三皇子吗?就连皇上对你也很是器重,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花朝露不解。

    白祈城听了忽而苦笑一下:“朝露,你不懂,再身居高位的人,总有着他们不为人知的不得已。”

    花朝露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拿起药膏悉心涂抹:“殿下,我承认我不谙世事,也不懂什么所谓的权力斗争,更不知道你过去都经历过什么,而且对你来说可能连最好的妻子人选都不是。甚至,我都不知道您娶我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不论于情于理,我还是希望殿下以后都不要再受伤。”

    白祈城听到花朝露像是在宣誓一般坚定的话语,过往的记忆尽数涌来,转过身去握紧了她的手,感慨万千:“曾经那位故人,也同你说过一样的话。但……是我不好,我根本没做到对她保证的任何一件事。但我现在和你保证,你的每一句话,我都会听,会努力保护好你,保护好我们承乾宫。”

    如果说花朝露听到白祈城如此坚毅而又深情的话语,不感动是假的。但花朝露最后也只能是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再说出口。

    她总觉得,自己和白祈城之间,无论话语说的多么热络,都好像隔着一层什么一样。而这层隔膜,似乎白祈城一清二楚,但却坚决不肯告诉自己真相,难道会和之前的记忆有关吗?

    花朝露满是疑问,可现下又只能如此,浑浑噩噩的行走在这世间,期盼着哪一天幸运降临,想起这一切。

    而到那时,当所有的真相刹那铺开,到底该自我欺骗?亦或是两两相忘?没有答案……

    处理完伤口过后,花朝露和衣沉沉睡去,白祈城躺在花朝露身侧,却是始终不肯闭上双眼,眉宇浅笑注视着她的面庞。

    花朝露很是不解:“你怎么了?睡不着吗?”

    “我真怕第二天醒来,发现这一切居然都是一场梦。”

    “怎么会呢?我不是就在这儿?”花朝露不解其意,根本不知道白祈城在担心些什么,“睡吧,明早还要去和父皇母妃请安呢。”

    “好。”白祈城听着花朝露的声音,才稍微安心下来,慢慢合上眼眸。

    但没过多久,一日复一日的噩梦就再度袭来,而且比以往更痛上千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