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朝露为君故   >   第五章 不是我的夫
第五章 不是我的夫
发布:2024-04-18 19:36 字数:4858 作者:麦苗
    梦里,除了空旷无际的大漠,就只有一脸狠厉的叶霜和满地的鲜血。彼时的他,尚未知晓自己皇子的身份,还跟随叶霜的姓,名“叶祈城”。

    那时的他满心里都是对叶霜的恭敬与孝顺,一手握剑,另一手拿着两条大鱼,活蹦乱跳的还溅到身上许多水珠,欢欢喜喜的就踏进了营帐。

    看着还在敲打木鱼的叶霜背影,叶祈城微微一笑,身边的五光十色似乎都失去了光芒:“娘,我今天捕了两条大鱼,我们晚上可以做鱼汤喝了,您不是最近一直有风寒,我想着做点汤总能热乎一下。”

    叶祈城是个孝顺的孩子,也许这跟他自小和叶霜长大有分割不开的关系。

    叶霜听着叶祈城的话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反而转身一掌,就将木鱼打到了大鱼的身上,刚刚还活蹦乱跳的大鱼一时之间就没了气息,木鱼也碎成了两半。

    “娘?”当时的叶祈城显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二十年前,我们叶家也是被这样无情斩杀,上上下下三十几口人命一个不剩!城儿,你让为娘如今还怎么痛痛快快的吃饭,高高兴兴的养好身体!你想想,你好好想想,叶家那么多鲜活的人一个个倒在你面前,你还笑得出来吗?!”叶霜的眼中充满了泪水。

    “娘,从你小时候第一次告诉我这件事开始,我就一直在找杀掉我们叶家的人,可惜还是一无所获。”叶祈城皱眉,很是无奈。

    叶霜郑重其事的拍了拍叶祈城的肩膀:“那时候你还小,我觉得你不应该知道那些肮脏的事情,所以才骗了你,可这么多年来,我却记得清清楚楚,杀掉我们叶家的人,从始至终就只有南诏王一个!当年的南诏王后向南诏王进谗言,说叶家图谋不轨,南诏王一声令下,叶家血流成河!”

    “二十年了,你知道你该怎么办了吗?从现在开始,你的人生就只有两个字,那就是复仇!除了复仇之外,你不该有任何的笑容和任何的想法,灭门仇人一天不除,你就不该若无其事,逍遥自在!”叶霜已经接近癫狂。

    “可是娘……”叶祈城没办法一时之间消化这么大的信息量。

    “哪儿来的什么可是?”叶霜一下子扼住了叶祈城的下巴,就像当年离宫时皇帝白启扼住自己一样:“难道你就愿意眼睁睁的看着你的灭门仇人琴瑟和鸣,天伦之乐吗?难道你就愿意放下仇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二十年了!叶祈城!我给了你二十年快活的时间,还不够吗?!”

    叶祈城看着叶霜通红的眼眶,所有的笑容也就消失不见:“好,我会报仇,我会夺回叶家原有的一切!”

    “这才是我叶霜的好儿子!”叶霜终于放开了叶祈城,“一日大仇未报,你就一日不要回来!”

    叶祈城拿着剑就要转身离开,却被叶霜叫住:“等等,这是我们叶家祖传的宝剑,我为你留了二十年,如今,也该是宝刀出鞘了!我希望有一天我能看到仇人的鲜血染红整个剑身!”

    叶祈城接过了叶霜扔过来的宝剑,刀剑出鞘,果然是把利剑!可剑尖划破长空的那一刻,就是叶祈城踏上不归路的一刻!

    叶祈城一步步的走出了营帐,账外狂风呼啸,卷着满地的沙子把天空都染成了黄色,而他就那样一点点的融在了黑夜里,带着他的剑,一起在黑夜中前行,从这一瞬间开始,叶祈城的步伐再无轻松,沉重的枷锁压在他的头顶,就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业障……

    多少次了,这个噩梦总会在叶祈城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和自己持剑身影同时出现的,就是南诏的血流成河,横尸遍野,就是月夕苦苦地哀求与死生再无相见……

    就算已经相隔三年,白祈城还是总会一次又一次的在梦中惊醒。如今月夕再次回到自己身边,这个梦境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好似那些亡魂都聚成一处来向自己讨命。

    白祈城霍然惊起,花朝露听到身侧的动静,再看看满头是汗的白祈城,也赶忙坐了起来:“怎么了?做噩梦了吗?”

    白祈城重重凝视着花朝露的面庞,忽然紧紧地将她圈在了自己怀里,容不得她一丝喘息的机会,好像再松一些,她就会从自己身边溜走一般。

    花朝露不明所以,但还是慢慢拍了拍白祈城的背,轻轻笑着:“没事了,都多大的人了,还会这么害怕。这要说出去,不怕那些大臣和百姓们笑话嘛,没事儿的都过去了。”

    白祈城渐渐在花朝露的安抚下平定了下来,再次凝定了心神,点了下头:“好,没事儿了,睡吧。”

    白祈城复又睡去,但这次花朝露却是睡不着了。她侧身静静环视着殿内的环境,慢慢看着身边的一切,最后的目光依旧是落在了白祈城紧阖的双眸之上,你,究竟知道些什么,又瞒了我什么呢?

    意料之中的,没有白祈城的答案,回答花朝露的,只有无尽的寂寞与萧索……

    第二日一早,白祈城和花朝露按礼要去向皇帝和叶贵妃请安,正要出发,却被古绫罗赶了上来,吵着嚷着一定要跟去。

    庭院内,白祈城面色一冷,刚要坚定回绝古绫罗,就看到了来来往往的宫女和内监,只得再次伪装成了一贯无情无爱的模样。

    “今日反正也没有什么要事,我和侧妃一起去就可以了,你在宫里休息吧。”

    “我一个人待着也是无聊,况且……”古绫罗瞥了一眼花朝露,“本妃才是正宫,和殿下去哪儿不都是顺理成章吗?”

    “好吧,只此一次,以后可不允许这么任性了!”白祈城状作怜爱的将古绫罗的碎发别到了耳后,古绫罗开心得很,得意洋洋的挽起白祈城的胳膊,一起走出了承乾宫。花朝露只能悻悻然跟在两人身后,就像是个多余的人。

    花朝露看着前面时不时在打闹嬉笑的两个人,忽而讽刺的笑了。果然还是我太天真,还以为白祈城真的是有什么事情瞒了自己,所以如今开始补救。其实是我错了,他终归是大周三皇子,终归是整个承乾宫的天,而不是我的夫……

    白祈城请安的时间正好赶上文武百官下早朝,又恰如其分不当不正的在宫中遇见了古丞相。

    “爹爹!”想来古绫罗也是好久没见过丞相了,亲近得很。

    “岳父大人。”

    “见过丞相。”

    白祈城和花朝露纷纷客气的行了个礼。

    古质点了点头,又向白祈城施了回礼,再度看向了这个“不省心”的女儿:“这么长时间没见爹爹,也没见你怎么想我?看来是三皇子把你照顾得不错啊!”

    古绫罗不好意思得晃了晃古质的胳膊:“爹爹,我也想你啊。”

    “好啦,我还不知道你心里那点小九九,你以后在宫里可要和侧妃好好相处,别像对待那个侍妾一样飞扬跋扈,要懂些礼数,知道吗?”古质的话面上是在提点古绫罗,倒不如说实质上是在提点白祈城和花朝露。

    “知道啦。”

    “那我就走了,你们也快去请安吧。”

    “爹爹,”古绫罗却是拉住了步履匆匆的古质,“你这次怎么走这么急啊?绫罗还想跟您多聊聊呢!”

    古质看了一眼白祈城,开口:“过几日平原王就要来都城了,皇上让我这个做丞相的代表大周好好准备迎接仪式。”

    “平原王?那个二十几年前被贬到封地去的小皇子?”古绫罗也有一定了解。

    据传,平原王白泽本为先皇正统,奈何原临安王也就是白泽叔父,如今的九五至尊白启谋权之心早有,趁着小皇帝势弱之时,以清君侧的名义攻入皇宫,谋得皇位,又在当时王妃的劝解下,为了彰显新皇的仁德,便留下了白泽一条性命,赶去封地做了平原王。

    这些年来,本相安无事,可现下不知怎的,竟也起了召平原王进都的心思,一时之间弄得皇宫中人和朝臣百姓猜测纷纷,人心惶惶,各怀鬼胎。

    “是啊,明明当年是说不许回来的,也不知道这次为什么忽然来了,不过圣上的心思岂是你我可以猜测的,圣上吩咐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古绫罗点了点头,素来对这些事也不关心,寒暄几句就赶紧送古质出宫了。而花朝露听在心里,再看看白祈城的深邃目光,她就明白,他一定是有了担忧和顾虑。

    但白祈城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等到古绫罗再次拉起自己手的时候,复而一笑:“我们走吧。”

    叶贵妃宫中,皇帝早已坐定。花朝露按照新媳妇的礼仪接过了茶盏,恭敬的递给叶霜。

    表面看上去一切顺利,然而只有花朝露自己能看到自己的手其实在微微颤抖,对于这样一个生杀予夺而又极会伪装的人来说,没有害怕和提防自然是假的。

    叶霜看在眼里,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一如既往的接了过去,顺利的走完了这一整套程序,又象征性的嘱托了古绫罗和花朝露一些相处之道。看着两人纷纷记下,叶霜慈眉善目的点了点头,最后还和皇帝夸赞了两人几句。

    古绫罗从始至终都很是欢喜,跟叶霜的相处也完全没有隔阂,言笑晏晏的说着话。相比之下,花朝露就沉默了很多,只有被提到的时候才回答一两句。

    对于叶贵妃这样的人,花朝露只希望彼此之间只有白祈城的母妃这一层关系罢了,其他能避则避,免得惹祸上身。

    走出叶贵妃宫殿,古绫罗又提出想在御花园转转,白祈城不方便驳了她的面子,只好应了下来。

    “花朝露,你要和我们一起游园吗?”古绫罗话里的意思当然是不希望花朝露打扰两个人的花前月下。

    花朝露自然也不愿意参与:“皇妃和殿下一起吧,我还有事先行回宫了。”

    “好。”古绫罗干净利落的应了下来,白祈城眼睁睁看着花朝露离开,却也只能控制着自己的神色,没有一点对花朝露的眷恋,浮现在脸上的,只有对古绫罗的宠溺。

    毕竟在这样一个皇宫里,一个人的喜怒哀乐一旦被洞悉,连着你真心欢喜的人就都会死无葬身之地。白祈城很清楚这个道理,所以绝对不可能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

    花朝露沿着回宫的路向前走去,开始心中的不忿和悲伤不知怎的忽然就一点点瓦解,也许是她明白,本就身在牢笼,若是妄图一个人的真心简直就是最大的笑话。

    而白祈城,无论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只要他还在这宫中,就终究不是自己的良人……

    花朝露这样想着,慢慢就释然了自己的心思,可没成想在离宫不远的地方忽然撞上了一个女子,女子手里拿的鲜花散落在地。花朝露始料未及,急忙帮忙她全部捡了起来。

    “对不起。”

    “没事,是我没看好路。”女子抬头一笑,想是个温柔娴静的人儿。

    “你是三弟的侧妃花朝露吧?”

    花朝露听着女子的问话和称呼,想必眼前这位应该就是白离莫或者白清风的宫眷,但具体是哪个花朝露拿不准,所以也没唐突的叫出口:“你是?”

    “我是大皇子侧妃,沈画。”

    “见过侧妃。”花朝露和沈画见了个平礼。

    “快起来,我这里没有这么多礼数,要不是你后来嫁给了三弟,我们还是一家人了呢。”

    “侧妃说笑了。”花朝露淡淡的。

    “我本来还以为三弟那个云淡风轻的样子,从来不会真正倾心于哪家女子呢,没想到你就出现了。”沈画笑着。

    花朝露有些不太习惯沈画如此的亲近,还是恪守着礼数:“侧妃过谦了,我嫁给殿下其实也是个小意外,在承乾宫里,殿下自然对谁都是一样的。”

    “你这就是和我见外了,”沈画还欲再说些什么,但看到花朝露兴致缺缺的样子也就不再说了,“那我先去插花了,等有时间我去宫里找你,我们有的是时间闲话家常。”

    “好,恭送皇侧妃。”

    看着花朝露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里,没过一会儿,白离莫就从假山后走了出来:“怎么样?她都说什么了?”

    沈画摇了摇头:“什么都问不出来,可能是因为我们见面太突兀了吧。”

    白离莫眉峰紧锁:“好吧,花朝露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这太极宫里除了你和皇妃可从未进过什么其他新人,你应该也知道我的意思。眼下平原王就要回宫了,我可不想因为老三搅坏了本王设计的一出好戏!”

    “是,画儿明白。”沈画屈膝恭送白离莫离开。

    直到白离莫走远,远到再也消失不见,沈画久久注视着他的背影,半晌才轻笑一声,可这笑容里却蕴满了苦涩:“殿下,你当真以为我是对侧妃的位置放不下才选择嫁给你,替你做这些的吗?”

    “笑随戏伴后园中,此时与君未相识。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沈画幼时,还是个被全家人奉为掌珠的女孩子,然自从墙头马上那遥遥一瞥,便改变了沈画一生的命运。

    有时候,沈画都佩服自己,明明心里的情爱早已翻滚了千万遍,但在你面前,我终究只能唤一句“殿下”,只能微笑的告诉你一切事情都办妥了。

    早已万箭穿心却还能笑着对你说没关系,大抵,这就是爱吧。或许,人生总是要有遗憾,也唯有遗憾才能开启下一世的循环往复……

    暗处,白离莫和沈画走后,一个黑衣暗卫探听了一切消息,回到宫内和白祈城禀报:“启禀殿下,您让属下跟着侧妃,于是属下在御花园里看到了大皇子侧妃沈画与露主子假意交好,虽然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随后便看到了隐在假山后面的大皇子,想来必有目的。”

    白祈城闻言点头,挥挥手示意暗卫退了下去:“你做得很好,以后也要继续盯着,时刻观察大皇兄的动向。”

    “是。”

    暗卫离开后,白祈城再次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眼看父皇的年岁越来越大,白离莫的动作更是越来越多,甚至屡次不择手段。到现在不只是宫中,就连宫外也充满了白离莫的眼线,日后对月夕的关怀,定是举步维艰。

    或许,疏离,才是对月夕,对自己,对整个承乾宫最好的保护?白祈城心绪杂乱,就连笔尖早已晕染了宣纸都浑然不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