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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给你写情书
发布:2016-11-04 12:06 字数:5180 作者:归者
    唐燕和郑宏的“恋爱”是下乡青年的一句玩笑促成的。

    柳树营第一生产大队学习小靳庄,成立了理论学习小组,组长由唐燕担任,郑宏、常有良和几个在乡、下乡知青是小组成员,每个星期集中一晚上,集体学习报纸上刊登的重要理论文章。学习地点就在大队会计室。

    一天晚上,理论小组学习,常有亮的家在大北街,加上吃晚饭较晚,到大队会计室时,屋子里已经有了七八个人。房顶上悬挂着的60瓦电灯泡下,唐燕坐在她平时坐的那把椅子上,郑宏站在唐燕跟前,唐燕的头正好齐到郑宏的胸,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到一尺!唐燕一只手捏住郑宏的手,另一只手拿着一枚大头针,她在给郑宏挑刺!两个下乡知青和一名在乡知青坐在大队会计室的土炕上。从天津来的知青小周操着一口浓浓的天津口音,调侃郑宏:“嘛叫幸福?有女人关爱就是幸福?谁是最幸福的人?眼下,郑书记就是最幸福的人!”平日里不怎么跟人开玩笑、柳树营土生土长的好人陈大哥也嫉妒了:“郑宏,你手中的刺在哪扎的?怎么不在家里挑跑到这里跳来了?你准知道唐主任会帮你吧?”郑宏和唐燕把小周和陈大哥的调侃当成耳旁风,一点也没有被干扰,唐燕很专注于郑宏那根扎了刺的手指,常有良看着,心里挺不是滋味。突然,一直没有说话的北京插队知青大刘惊叫一声:“哎呀,不好!”土炕上的几个人都把注意力转向大刘,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大刘煞有介事:“你们猜,我刚才看到了什么?”“我们哪猜得到?”小周说。大刘说:“我亲眼看到一只虱子从郑书记的头发上掉了下来,落到唐主任的头发上了!”小周问大刘:“你没看清楚那虱子是公的还是母的吧?”这个时候,唐燕把郑宏手指上的刺挑了出来,把那枚大头针扔进纸楼里,说:“不管那只虱子是公还是母,只要是掉下一只虱子就无所谓,因为一只虱子不能交配,要是掉在我脑袋上两只虱子,一公一母,那就麻烦了,我的脑袋非成虱子窝不可!”这番话从唐燕嘴里说出来,不仅常有良大为惊讶,其他人也都被镇得哑口无言。老半天,人们才从惊鄂中回过神来,大刘走到纸篓跟前,猫下腰,找那根被唐燕扔掉的大头针,捡了起来,走到郑宏跟前:“郑书记,这枚大头针你可得好好保留着,做个永久的纪念,说不定会……”唐燕抓起办公桌上的算盘,朝大刘砸了过去:“我让你胡说!”大刘一闪,算盘落在了地上,散了架,算珠子滚了满地……

    唐燕管着会计室的钥匙,她得锁好会计室的门。她最后一个离开大队,刚出门,一个人从墙根闪了出来,把唐燕吓了一跳:“谁?”“是我。”郑宏说:“我怕你一个人回家害怕,我送你,怕那几个家伙说三道四,先出来等你。”唐燕说:“谢谢你。”郑宏说:“你怎么跟我这么客气?”唐燕说:“我耽误了你的时间,当然要谢你了。”郑宏说:“陪你走路那是我的荣幸,是你给我的特殊待遇,哪能说耽误我的时间?不过,今天跟你一起走,还真的有话跟你说。”唐燕心说,这家伙一撅屁股拉几疙瘩屎都能猜得出来,肯定是要借题发挥。果然如唐燕猜测的那样,郑宏又拿出青年领袖的做派教育人了:“听了你那套关于虱子的高论,我很惊讶,我觉得那番话太不符合你的身份了。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是别人告诉我,你说过那样的话,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真的吗?”唐燕问。“当然是真的,那些话是你这个大姑娘能说得出口的吗?”唐燕说:“那说明我进步了!”“进步了?”郑宏接过话茬说:“这怎么还跟进步扯在一起?”唐燕说:“你听我解释,就明白我为什么把学会说粗话当成进步了。我是大队会计,还兼着妇女主任,总不能挂个虚名吧?抓计划生育是妇女主任份内的事。你知道,做好计划生育工作需要什么样的基本功吗?”唐燕提出的这个问题,郑宏还没有认真想过,试着给出了几个答案:信心、细心、爱心、耐心……都被唐燕一一否决了,“那你说,到底是啥?”郑宏问。唐燕给出的答案大大出乎郑宏的意料:“是听粗话说粗话!”郑宏说:“你这不是在歪曲基本国策吗?难道一个好的计划生育工作者必须是一个听粗话说粗话的人?”唐燕说:“别人做计划生育要先过哪一关我不知道,反正我要做好计划生育工作,必须先过听得进粗话,说得出粗话这一关。”“为什么?”郑宏不解。“你知道的,上学时,老师让我回答问题我都害羞,别说是说粗话了。可计划生育,做的是已婚人的工作。刚开始,到乡亲们家里去,动员人家去结扎,人家问我,你个大姑娘家,知道啥叫结扎?我就是照宣传本上说的,给人家解释啥叫结扎,那也把我憋得脸红脖子粗,碰上有故意找茬的男人,非得要我说出结扎是什么感受,我更是说不出话来。这种状态哪能做好计划生育工作?碰了几次钉子之后,我就开始学着说粗话,锻炼听粗话、说粗话脸不红心不跳的本领了。”郑宏问唐燕:“那你说粗话的水平提高,对做好计划生育工作有效果吗?”唐燕说:“我给你举个例子:前些日子,有人反映齐山家的二小子齐胜利和宁福家的三闺女宁彩霞搞对象怀孕了,要把孩子生下来。齐胜利才十八岁,宁彩霞十七岁,两个人都没有到结婚年龄,把孩子生下来,那是严重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绝对不能让宁彩霞把孩子生下来。我去了宁彩霞的家,宁彩霞的妈说宁彩霞跟着齐胜利跑了,去了哪里家里人也不知道。我又去了齐山家,齐山跟他老婆生了五个孩子,四个丫头,就齐山一个小子,听说要带宁彩霞去县里引产,齐山跺着脚的骂,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齐山的老婆也上来助阵,说姓唐的丫头,你找不到男人了,没人给你播种,你这块地就荒着吧,看着别人生孩子眼气呀?我要是被他骂跑了,接下去的工作还怎么做?我虽然很生气,但绝对不还口。等齐山和他老婆骂完了,我问他们还有什么骂词没有?骂够没有,如果没有骂够,再接着骂。那两口子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了。我就拿了把凳子坐在了那两口子对面,跟他们讲大道理小道理,说女人过早怀孕就会增加人口数量,会增加家里的负担,晚两年生孩子,对大人孩子都有好处。跟他们说,现在的医疗技术不会给引产的妇女留下后遗症。我一下讲了两个小时,用上了我所知道的计划生育知识,到最后,你猜怎么着?齐山老婆还给我倒了水让我喝呢。第二天,齐胜利和宁彩霞主动找到我,我亲自带着他们去了县医院。”郑宏跨前一步,转过身,面对唐燕,伸出了手。唐燕看着郑宏,说:“你干什么?”郑宏说:“握握手,祝贺你的进步!”唐燕却不伸手,说:“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还不知道?找借口占人家的便宜呀?我才不上当呢。”郑宏讨了个没趣,抽回手,自我解嘲:“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热脸贴冷屁股。”唐燕不高兴了:“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郑宏说:“我这不是给你创造让你听粗话的机会吗?”

    说话之间,到了唐燕家门口,两人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郑宏鼓起勇气,问唐燕:“听说,你把娃娃亲退了?”唐燕说:“你消息够灵通的。”郑宏说:“要知道,你可是咱们柳树营第一生产大队的第一美人,又身居要职,多少人关心你呀?我就不能关心关心你?”唐燕说:“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打听我的消息,肯定是没安好心。”郑宏问:“那你说我安的什么心?”这个时候,有人走了过来,唐燕说:“有人来了,改日再聊。”撇下郑宏,走进了自家院子。

    这晚上唐燕的举动让郑宏失眠了。为什么唐燕跟他聊得正热乎,听到有人走了过来就赶紧进了院子?她是怕人看见他们两人那么晚了在一起吗?是怕人说闲话?还是怕人误解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者是她对他有了那种意思,又不想让别人过早的知道?郑宏觉得自己很窝囊,既然喜欢唐燕,为什么还这么畏畏缩缩?

    郑宏睡不着,干脆爬起来,拉开电灯,找出钢笔和纸,给唐燕写情书。

    郑宏一大早就去了大队会计室,唐燕刚刚上班,郑宏把一个牛皮纸信封放在了唐燕的办公桌上,对唐燕说:“我写了点东西,请你指教。”唐燕伸手去拿:“我好好学习学习。”郑宏按住了唐燕的手:“现在先别看,等我走了你再看。”唐燕说:“弄得还挺神秘。”这个时候,唐燕已经猜出郑宏写的是什么了,只是不点破:“好,好,等你走了我再看。”

    郑宏离开了大队会计室,唐燕拿过郑宏放在桌子上的信封,把信瓤抽出来,展开,果然,是郑宏写给她的情书。还别说,别看郑宏上学时成绩一般,情书写得还真有水平,先是阐述了自己的恋爱观,接着说革命者也是有感情的,也需要爱情,然后,回顾了两人之间的革命友谊,最后说出了自己的愿望:同甘共苦,风雨同舟。当然没有忘了致以最崇高的革命敬礼。情书写得好是好,可却没有让唐燕感动。唐燕把信瓤装进信封,拉开抽屉,把郑宏的信放了进去。

    郑宏把情书交给了唐燕,好几天没有消息。在路上碰到过唐燕两次,唐燕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那样跟他打招呼:“吃了?”他回答:“吃了。”她问:“去哪?”他回答:“去公社有点事。”然后,擦肩而过。郑宏表面上表现地很平静,心里却如一百条虫子在挠。那难受劲,是郑宏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到了第四天,郑宏实在是受不了了,再不知道唐燕的答案,非疯了不可。

    郑宏是在大队会计室门口堵住的唐燕。唐燕正要锁门回家吃晚饭时,郑宏来了,唐燕说:“我正要回家呢,你有事?”郑宏心说,我没事上这里来干啥?挡住唐燕:“我是有事,进屋说吧。”

    唐燕先进了办公室,郑宏跟了进来。唐燕面对郑宏:“啥事?”

    郑宏直截了当:“我给你的信,你看了没?”

    唐燕说:“看了。”

    郑宏说:“那你总得给我个态度吧?”

    唐燕说:“我觉得你把爱情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别的我什么也不能说。”

    郑宏对唐燕的态度很不满意:“我怎么把爱情这事情想得简单了?我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写了那封信的。”

    唐燕说:“好吧,就这样吧。我得回家吃饭,肚子都提抗议了。”说着,绕过郑宏,朝门口走。郑宏一把拉住唐燕:“你别走,把话说明白,我们之间到底有没有可能?”

    唐燕说:“你放开,让别人看见不好。”

    郑宏说:“你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就不放开。”

    唐燕说:“你到底让我说什么?”

    郑宏说:“你告诉我,你到底对我有啥印象?”

    唐燕说:“很好啊,你是个很优秀的人,也很有发展前途,还很有责任感。真的是好人。”

    郑宏说:“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在你眼里我这么优秀,为什么你拒绝我?”

    唐燕说:“我拒绝你了吗?我只是说你把爱情这事情想得太简单。你以为搞对象只要两个人彼此有意就可以了吗?涉及到的问题多了去了,复杂着呢。”

    郑宏想,也许,自己真的是把爱情这件事情想得简单了。以为他是柳树营最优秀的男青年,唐燕是柳树营最优秀的女青年,两个最优秀的青年应该成为革命伴侣。这样的想法简单了吗?郑宏松开拉着唐燕胳膊的手:“那我好好想想,我相信,早晚有一天,我会得到你!”

    “看看,又简单了吗?难道爱情就是一个男人得到一个女人吗?”唐燕说:“如果占有也是爱情,那么就没有强奸犯了。”

    郑宏自知失言,忙道歉:“对不起,我这个人你知道,说话不经脑子。”

    唐燕不再说什么。做了个请郑宏出屋的手势,郑宏先出了屋子,唐燕锁上了会计室的门。唐燕回过身,郑宏还等在那里,唐燕说:“你先走,我不想让别人看见咱们俩一起出门。”

    郑宏想,大概这就是恋爱的入门阶段吧。在这个阶段,女孩子总是表现地那么矜持。更何况唐燕这样挺在乎自己名誉的女孩子。郑宏说:“那好吧,我先走。”

    走在回家路上的郑宏耳边老是想着唐燕那句话:“你把爱情这件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女人的心思真难琢磨。满腹心事回到家,孙喜彬正坐在凳子上跟娘聊天,见他进院子,娘说:“去哪儿了?你叔等你半天了。”郑宏忙问:“叔,啥事?”孙喜彬让郑宏坐在了他对面,说:“今个儿我来不是为工作的事情,是为你哥哥进步。进步老大不小了,该找媳妇了,说媒的倒是不少,可他死心眼,只看得上唐燕。我透过唐燕的底,她先是说小时候定了娃娃亲,后来又说有男朋友。我当长辈的,不好多问。你们年轻人之间谈得来,你找机会了解了解,唐燕到底有没有男朋友,干啥的。也好给进步一个说法。”

    郑宏终于明白了唐燕跟他说的“你把爱情想得太简单了”这句话所包含的意思。他也听到过坊间的传言,说孙喜彬所以那么重用唐燕,是因为想让唐燕做他的儿媳妇。如今看来,传言不是空穴来风。孙喜彬提的这个问题把郑宏给难住了,老半天没有吱声。娘催促儿子:“你叔的话你没听见?”郑宏心说,爱情是自私的,什么都可以转让,惟独爱情不能转让。即便与他争夺唐燕的人是他父亲生死兄弟的孩子,即便孙喜彬把他当亲儿子待,他也不可能把唐燕让给孙进步,他觉得孙进步根本就配不上唐燕。在柳树营一生产大队,甚至在全柳树营公社,能配得上唐燕的,只有他郑宏。郑宏知道怎么才能博得孙喜彬的同情,他在孙喜彬面前跪了下来:“叔,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进步哥。”郑宏这一跪,把他娘弄糊涂了,把孙喜彬弄清醒了。是啊,怎么就没有想到唐燕跟郑宏好啊?这两个人才是绝配!孙喜彬拉起郑宏:“孩子,啥也别说了,你娶了唐燕,比进步娶了唐燕还让我高兴!”

    第二天,在大队会计室,郑宏跟唐燕说,他明白了她为什么说他把爱情这事看得太简单了。然后,他告诉了前天傍晚在他家院子里发生的事情,只是省去了他给孙喜彬下跪那段,问唐燕:“这回,爱情还复杂吗?”

    唐燕反问:“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