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岁月   >   第八章 出岔子
第八章 出岔子
发布:2016-11-04 12:06 字数:4291 作者:归者
    1976年大中专招生开始了。

    唐燕把心中的秘密告诉过常有良,她要好好表现,争取被推荐保送上大学。唐燕是柳树营公社为数不多的高中毕业生,是燕柏县最年轻的党员,又深得孙喜彬甚至公社领导的器重,这些,都是一般年轻人所不具备的。唐燕有十足的把握被推荐上大学,只是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以往大中专招生都是在秋季,但1976年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朱德,周恩来、毛泽东在这一年永远离开了爱戴他们的人民群众,唐山发生了罕见的大地震,几秒钟内二十四万人失去了生命,“四人帮”被粉碎……小人物自然说不清到底是哪件事情影响了大中专招生,唐燕等得焦急,直到入冬后的一天晚上,在柳树营第一生产大队全体社员大会上,唐燕才从支部书记孙喜彬嘴中听到了大中专招生开始报名的消息。那一年柳树营公社分到了一名大专两名中专三个指标,唐燕想争取那个大专指标,从公社教育助理那里拿了报名表出来,在公社大院碰到了初中老师刘志文,刘志文看唐燕手中拿着报名表,问唐燕报大专还是报中专,唐燕说报大专,刘志文很神秘地朝前后左右看了看,然后,很神秘地跟唐燕说:“我劝你还是报中专好,那样,把握大一些。”唐燕问为什么,刘志文说:“广播员小蒋报了大专,你知道小蒋的父亲是谁?叔父又是谁?”唐燕摇摇头说不知道小蒋的父亲是谁叔父又是谁。唐燕心说管她父亲是谁叔父又是谁呢?小蒋不就是个下乡知青吗?她是党员吗?她有高中毕业文凭吗?她的自身条件比我硬吗?唐燕没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但心思却被昔日的老师看透:“我知道你心里想的什么,可你也要现实一些。小蒋的父亲是地区教委副主任,叔父是咱们县知青办副主任。况且,小蒋的父亲和叔父与咱们公社马书记是老乡,你跟她竞争,会是什么结果?”刘志文的话如同一盆冷水淋头,唐燕顿时清醒了,在几秒钟内权衡了利弊,谢过刘志文,回到教育助理的办公室,把大专报名表换了中专报名表。

    表填好后要盖上大队的公章,唐燕虽然保管着大队的公章,但没有孙喜彬在表上签上“同意”两个字,她也不敢私下里把章盖上。唐燕拿着填好的表格去了孙喜彬的家,原以为孙喜彬会很痛快地在表上签上“同意”两个字,哪知道,孙喜彬却跟她拿起了公事公办的官腔,说全大队报名争这个中专指标的在乡下乡知青有十好几个,让谁报名不让谁报名,支部得讨论。孙喜彬让唐燕把表放在他那里,等支部研究的结果。那天晚上,柳树营第一生产大队又召开了全体社员大会,孙喜彬传达了公社农田基本建设会议精神并部署了今冬明春的农业生产之后,跟全体社员通报了大中专招生报名情况以及大队党支部的研究结果。孙喜彬说:“今年大中专招生政策与往年不一样,往年,只要是上了大专中专的,毕业后都留在大城市,最起码也得留在县城,拿工资,吃皇粮,今年不一样,今年的政策是社来社去。啥叫社来社去?就是从哪儿走的,毕业后还得回哪儿。上三年学,多花多少钱?少挣多少工分?毕业后还得回农村。少挣多花,这是个不划算的事情。吃亏的事情要让党员上,大队党支部经过研究,决定推荐郑宏同志报名。”孙喜彬的话音刚落,会场就“嗡嗡”起来,唐燕更是心中不服,可心中不服也没有办法,郑宏虽然不是高中毕业生,但人家报的是中专,符合条件,论政治资本,自己还比不过郑宏。让唐燕气愤的是,这么大的事情郑宏竟然一点风声也没给她透露。郑宏说过,他可以为她牺牲一切。考验他的时刻到了:她不让他为她牺牲一切,她只要求他把推荐指标让给她!如果他连这点牺牲都做不出,别的都是假的。

    唐燕去了郑宏的家,郑宏正翘着二郎腿在炕上躺着呢,唐燕没打招呼直接进了屋,郑宏赶忙坐了起来。唐燕说:“是不是高兴地忘了自己姓啥了?”郑宏说:“高兴是高兴,但自己姓啥还没忘。”唐燕说:“郑宏,你可以呀,事情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连我都瞒得这么严实。”郑宏跟唐燕道歉:“对不起,我也不想瞒你,可孙书记说这事不能让你知道 ,他是不想让咱俩为这事闹得不愉快。我跟孙书记说过,咱们俩谁上都一样。早晚还不是一家人?”唐燕在心里说,谁跟你是一家人?嘴上说的却是:“既然咱俩谁上都一样,那你把这个指标让给我,庄稼地里的活需要力气,男人总比女人更适合当庄稼人。”这就将了郑宏一军,可郑宏也不白给,脑瓜子转得挺快:“你说的也不是不行,但我有个要求,你要答应我的要求,我去找孙书记说,我不要这个指标了,归你。”唐燕说:“你看,咱俩弄得跟谈判似的,不过,我想听听你又要使啥妖蛾子。”郑宏说:“很简单,咱俩先把结婚证领了。”郑宏的这要求让唐燕左右为难。不是怀疑郑宏的诚意,郑宏提这样的要求也是怕陪了夫人又折兵,把结婚证领了,她唐燕就真的成了郑宏的人,郑宏把推荐指标让给她也不是不可能。唐燕有自己的小六九:大中专每年都招生,今年有郑宏与她竞争,今年郑宏和小蒋走了,在柳树营,就没有了唐燕的竞争对手,即便是下来一个大学指标,还能落在别人头上?晚一年离开柳树营去上大学,比早一年离开柳树营去上中专,哪个选择更有利,唐燕心里自然明白,担心的就是不可预见的因素,就说今年吧,满以为那个大专指标就是她的,结果归了公社广播员小蒋;大专指标没落在自己头上,中专指标应该跑不了吧?结果是煮熟了的鸭子飞了。明年,谁说得准会出什么意外情况?所以,郑宏提出的要求让唐燕难做抉择。郑宏见唐燕半天不言语,提出了一个更尖锐的问题:“唐燕,你跟我说心里话,你跟我搞对象是真心的吗?”唐燕反问:“你怎么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难道我会把自己的感情当儿戏?”郑宏说:“就凭你这句话,我马上去找孙书记,这中专我不上了,把这指标给你。”郑宏的话真的感动了唐燕,依偎在郑宏的怀里。说:“何必呢?咱俩谁上都一样。至于领结婚证,我看还是等你毕业,这么早结婚,会影响你的前途的。再说,你上了中专,换了新的环境,看上了别的女孩子,你可以重新选择,要是领了结婚证,你就没有这种自由了。我这都是为你着想。”唐燕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在脑海中权衡了领与不领结婚证的利弊:如果跟郑宏领了结婚证,他假借孙喜彬之势,不让出那个中专指标,自己还不是什么也得不到,连重新选择对象的机会都没有了。郑宏也被唐燕的话感动了,紧紧地抱住唐燕,先是用嘴叼住唐燕的耳垂,然后,把嘴唇印在唐燕的嘴唇上,到了最后,两人竟然把舌头伸进对方嘴中,两只舌头搅在一起,弄得郑宏下体硬了起来,把唐燕抱在了土炕上,伸手去解唐燕的裤子,唐燕猛地从土炕上坐了起来,用力推开了郑宏,跑出了那间屋子。郑宏冲着唐燕的背影喊:“不愿意就不愿意呗,你跑啥?”唐燕没有回头,一路上心都在突突地跳……

    有句话叫“乐极生悲”,唐燕和郑宏做梦都不会想到这四个字会在他们身上灵验。

    孙喜彬把郑宏推荐到了公社,柳树营公社有十五个大队,每个大队推荐一名,就有十五个人争夺两个中专的名额。所以,由大队推荐到公社,只是万里长城走完了第一步。公社要从十五人中选出两人来推荐到县里。按说,郑宏的条件别说在柳树营,就是在全燕柏县,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如同人们预测的一样,郑宏很顺利地过了公社保送那一关,与郑宏同时被推荐到县里的,还有一名下乡女知青。据说那女知青有很硬的后门。

    郑宏从孙喜彬那里打听到了自己已经被保送到县里,很高兴,他还没有忘记自己是柳树营的团支部书记,他说,他之所以进步,是柳树营大队党支部和乡亲们培养的结果,他的喜悦是柳树营乡亲们的喜悦,应该与乡亲们同享。那年代,庄稼人庆祝喜事最高级的形式就是把县电影放映队请来,自家掏钱,请乡亲们看一场电影。把县电影放映队请来,那得好大的面子,郑宏没那么大的面子,孙喜彬有。孙喜彬出面,把县电影放映队请到了柳树营第一生产大队,虽然,那天晚上放的是柳树营人看过两三遍的抗战大片《地道战》,但还是吸引了四邻八村的乡亲们。电影放映前,放映员要说明为什么要到这里放电影,是柳树营一大队的团支部书记郑宏要离开家乡去上学,为了答谢乡亲们,特意安排了这场电影,放映员还请郑宏讲了几句,郑宏那几分钟的演讲很精彩,特别强调了他上学是为了学到更多的知识,更好地为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做事情,郑宏的演讲得到了热烈的掌声……电影散场了,银幕和放映机都被放映员收了起来,放在了大木箱子里,郑宏帮着放映员把大木箱子抬上了130汽车,忽听得有人叫他:“郑宏,郑宏。”郑宏听出是孙喜彬的声音,顺着声音看去,孙喜彬站在十几米外的地方,郑宏跑了过去,问:“叔,有事?”

    孙喜彬的话让郑宏差点没跌倒:“你上学的事情出岔头了,恐怕有麻烦。”

    “怎了?有啥麻烦?”郑宏强装镇静。

    “刚才刘志文给我打电话,让你明天到公社,他们要核实情况。我问刘志文要跟你核实啥情况,刘志文开始不想说,我一再追问,他才告诉了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人给县里写了信,说你曾经偷盗过集体财产,县里责成公社把这件事情调查清楚!”

    孙喜彬刚说到这里,郑宏就恨得咬牙切齿了:“肯定是常有良。我,我……”

    孙喜彬说:“现在埋怨有什么用?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要想想该怎么处理,是承认还是不承认。要我说,你就来个死不认帐,就说常有良诬陷你,上边拿你也没办法。”

    郑宏说:“我听你的。”

    第二天,郑宏去了公社,等着他的有刘志文和公社教育助理。教育助理是主审,开门见山,说了检举信的内容,要郑宏自己说清楚。教育助理说,关键看郑宏的态度,看他对组织诚实不诚实。他们会视郑宏对问题的认识态度来向县里提出具体的处理建议。

    郑宏就有点犹豫了。是按照孙喜彬的嘱咐去做,来个死不认帐,还是交代事实,让人家认为他态度好,对组织诚实?郑宏想,如果自己不认帐,说常有良诬陷他,事情就不会完,县里肯定会让公社继续调查,常有良那家伙肯定不会承认是诬陷了他,就算最终事情不了了之,大中专招生的时间也过了,上中专的事情就泡了汤。如果态度诚恳,说明自己当时只是一时糊涂,有刘志文从中说合,教育助理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吧?只要能过去这一关,上了中专,其他的都是次要的。这样想过之后,郑宏就承认了自己是偷过生产队的三捆苇草,但没有说是为了隔壁的孤老婆子。如果说了实话,那就是阶级立场有问题,不但中专上不了,恐怕政治前途也受影响。撒谎说因为自家的房子年久失修,夏天漏雨漏得厉害,主要是因为风吹日晒,房顶的苇草太稀薄了,不加厚实在是没法住了。舍不得花钱买草,就打了第三生产队麦场的主意,因为第三生产队看苇草的,一个是上了年纪的人,一个是腿有毛病的人,就算被他们发现,也追不上他……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那么聪明的郑宏在关键时刻糊涂了。假如郑宏死不承认有那么回事,谁也拿他没办法,他上中专,当国家干部,拿工资的愿望也就实现了。关键时刻那么一糊涂,不仅上学的愿望落空了,还受到了党内警告处分,孙喜彬也受到了公社党委的批评。说他用人不当。据说,孙喜彬把郑宏臭骂了一顿。